2014年10月22日星期三

練乙錚: 了無新意何可服眾 寸步不讓逼人離心

對話完結,一如大眾所料,官員廢話夾帶着謊話,滔滔不絕卻了無新意,浪費百萬市民一個晚上的黃金時段。這種玩意,以後不必來了。人大常委決議完全忤逆本地民意,特府官員不替港人頂住卻叫港人袋住,放棄仲介和緩衝角色一面倒向權力,港人於是離心。北京若依然故我寸步不讓,港人離心傾向勢將轉化為離心運動,按人口總數和思想特徵等方面看,可以是另一個西藏。始作俑者中共,難道又一次要成為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


官員照本宣科大話不缺

特府與學生代表的對話結束,政府的表現,誠如學生代表所說,依然是以「帶人遊花園」,而且還夾帶者欺騙和蓄意誤導,例如林鄭說,人大常委有權對進行中的五部曲作出「提議」。乍聽不錯,但那是些什麼「提議」呢?筆者試指出一個。人大常委會決議說,特首提名委員會的組成,「可」參照現有選舉委員會組成辦法(即所謂「四大界別」說)。這個「提議」出爐之後,特府就馬上說,「可」字應理解為「必須」。如此,人大常委的這個「提議」,就化身為港人必須接受的政改框框的一部分。試問,把人大常委與特府聯手炮製的強制說成是「提議」,不是明擺着的欺騙嗎?

林鄭在會議的最後,向學聯提出早已預備好的四點,作為特府的「橄欖枝」:一、政府願在二輪政改諮詢中,在《基本法》及人大8.31框架下為2017年的普
選辦法尋找最大空間,包括提名程式方面的某些寬鬆安排等;二、2017年普選方案不是終極方案,日後如有需要,可再啟動五部曲;三、探討開設多方平台,讓各界人士討論2017年後的政制發展;四、特府向中央反映自8月底以來香港社會對政改的關注行動和訴求。


四點回應空洞無物

第一點,梁特昨天火速附和,提出可考慮組成提名委員會之時,以個人票取代公司票。不過,大家記得,上次「幫港簽名」反佔中,媒體揭發多宗公司高層向員工施壓要求簽名。經過這次大演習,到了下一回用同法選提委成員的關鍵時刻,「幫港選舉」駕輕就熟,再加上候選人需半數以上提委支持的規定,結果是個人票與公司票無大分別。無怪「高登客」有反應:在這些「國家安全」事上面,特府給好處,豬乸會上樹。

第二點其實就是「袋住先」的完整表述,根本不可信。如今五部曲走了兩步也不能回頭,2017年之後,已經確立了的假普選程式,又怎能讓港人改變走回頭呢?有改變的話,只能是往更假的方向走,否則何謂港陸「融合」?

第三點是準備築起的空中樓閣。難道2017年之前北京不給你的民主選舉,之後會給你?而且捨近圖遠,2017年之後的事,現在就提出討論?學民思潮黃之鋒已經說了:如果有關平台只是討論2017年後的事,唔好預佢。

第四點假得可以。中央對8.31之後香港發生了什麼事、民情如何沸騰,懂的大概比特府還要廣泛深入。本地各派媒體的有關報道多得看不完不用說,佔領區裏
頭,更隨處可見身形粗壯梳平頭裝操普通話不斷拍照錄像的「觀察員」,那還需要你特府官員上交「絕不帶引導性」的民情報告?況且,林鄭早已關了後門,聲明這種報告不是五部曲範圍以內的東西,人大常委「可」作參考;當然,這個「可」,絕對不會解作「必須」!


佔領進入中期平衡

林鄭提出的這四點,學聯周永康認為不過是虛無縹緲的煙幕,是有充分理由的。因此,筆者認為任何人都不必再在這四點上多費唇舌;以後政府提議要再次對話,大家也不必再懷抱什麼希望。需要多關注的,是運動的前景。

筆者認為,佔中可能出現一個「可持續的中期平衡」。佔領區的規模會依事態的發展而伸縮,留守的各個獨立小群體會設計出一套適合自己的輪番替補的辦法
打持久戰,受影響的的士司機會懂得按時改道,佔領區附近商戶的常客會適應新的場景而大體恢復原本的消費習慣,佔領者與警員會摸索到彼此的底線等等。特府若鎮壓,這個平衡會打破,過一會又達致新的平衡。到明年春天,立會否決特府的假普選提案之後,佔中三老若還未被捕,就可帶頭自首,功成身退。之後的社運進入新境界。


8.31
:大得不可承認之錯

人大常委關於政改的「落三閘」決議,遭港人強力反對卻事在必行。當初,北人自視過高,以為政改一錘定音,港人就會很快乖乖就範,誰知這批南蠻並不如此容易馴服,若北人一意孤行,不僅會在香港導致一場曠日持久的管治災難,還會催生一股前所未見的強大民族離心力,因此「落三閘」決議是獨裁政府犯的明顯錯誤,共產黨自己大概也看清楚了。不過,此黨一要緊抓香港政權,二要保住自己面子,哪會承認決議是錯的?

無可避免要出現的離心傾向,是佔人口六成的群體性政治離心傾向。8.31決議一筆勾銷了泛民老領導三十年來謹守的「民主回歸」的信念基礎他們衷心支持了回歸,但發覺得到的是假民主。

當然,所謂「群體性離心傾向」,還不是獨立運動;前者是清晰的起點,後者乃非必然的尾站,之間還有一個亦非必然的中轉站。8.31引發的離心傾向,核心標誌是,泛民無論什麼派,已經不會再視中共及其控制的國家和國家機器為可信的對話另一方。佔中運動之中,運動與特府之間的互動,例如剛舉行了的政府與學生對話,如果給不出泛民所要求的最低限度的選特首開放提名權的話,離心傾向便確立,後續的社會運動,性質上漸漸轉化為離心運動,到達第一中轉站。到此站的時間不需很長,從現在開始,到特首正式向立法會提出假普選政改議案那一刻為止,頂多是半年時間。之後登場的離心運動,如果再遇上一場「香港2.28」,則會馬上轉化為獨立運動,步台灣的後塵。如果「香港2.28」提早出現,則離心傾向完全可能馬上轉化為獨立運動,或是公開,或是轉入地下。


離心的途徑和比重

這兩個可能途徑,可用簡圖表示如下:

一:離心傾向(在8.31框架下幾乎必然)離心運動(「香港2.28」?)獨立運動
二:離心傾向(「香港2.28」?)獨立運動
無論是離心傾向還是獨立運動,其重量皆非同小可。香港人口七百餘萬,以六成作為離心傾向上限,便是400多萬。我們可以拿來與西藏、新疆和台灣的各個離心運動(包含獨立運動)支援上限或現時已知比重逐一比較:

【西藏】大陸藏族總人口
628萬,其中272萬在西藏。若總人口的七成是不同程度離心的話,其上限便與香港的離心傾向人口上限相若。如果只看西藏,則香港的離心人口上限絕對超過西藏【註1】。
【新疆】大陸維吾爾族總人口1000萬,99%聚居新疆。其中若四成是有離心傾向者的上限,香港情況便與之相若【註2】。
【台灣】總人口2300萬,統派佔15%,較廣義的「藍營」佔人口四成弱。若以其餘六成多當作分離力量的人口上限,即達1400萬以上,比香港的上限高,體積也比西藏、新疆分離運動大;這是很自然的,因為台灣一來總人口最多,二來相對大陸最獨立,台灣人不分藍綠一般都認為「台灣已經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註3】。

綜上所述,香港的離心傾向一旦轉化成離心運動乃至獨立運動的話,其規模將與西藏、新疆的分離運動相若,與台灣的也是同一個數量級。


香港與西藏

若與上述三大分離運動比較,香港離心傾向的發展特徵,與西藏最為相似:人口數量相若,運動姿態一樣平和,都已經有一套核心價值(在西藏是藏傳佛教,在香港是三位一體的自由、法治與民主)。此外,藏族移居境外者,人數四十萬左右,普遍支持藏獨。港人旅居海外的人口,數目也是在幾十萬左右【註4】,很多都是「避秦」一代、二代乃至三代,對北京並無特別好感;一旦有需要,不少都會對香港的分離運動作某種程度的支持。佔中運動在海外的迴響,是近年比較大的。

這些關於香港分離傾向的量和質方面的考慮,過去都少人想過,現在應該留意。獨立不可能,出現分離主義思潮乃至獨立運動,卻是大有可能的。站在民族立場,筆者不能不敲響警鐘,警醒香港和北京的統治者:每一步的反民主舉措、每一手「愛字幫」等極端社團的動作、每一句對香港社運的污衊,都是在替分離傾向添加助燃劑。


議會內外的災難

管治災難,有議會內的與議會外的。議會因為有民選成分,議員在議會內的表現和投票傾向,必然反映民意;民意的多數派,經佔中一役與特府更形對立;民意少數派卻因為激進保皇團體從旁鼓動,增加了對多數派的敵意。如此,兩派議員在最關鍵最惹火的議題上,失去了特府成立初年那種可以妥協的餘地,連帶也影響到其他議題的通過,立會從此變成火藥桶,所謂的「行政主導」,很快會變成「行政冇到」。今秋如是,過幾年「佔中新世代」加入投票和參選行列,更加如是。

上述議會局面,在梁特這位政治立場相對極端的始作俑者上台之時,便有不少論者包括筆者在內確切預言過,如今在爆燈超熱的氣氛底下出現,則是當時難以想像得到。此所謂「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議會外的社會行動,自從各種「幫港XX」、「愛YY」出現後,矛盾變得比以往尖銳。不過,當權派的動員能力依然有限,從佔中三周中的「反佔中」活動每次平均只能動員幾十一百人就可看出;當權派真的要搞出一個人多勢眾的場面,便得像上一次「幫港簽名」那樣,動員蠱惑仔派錢、大陸人參與、社團鼓動、老闆層壓,但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像佔中者般肯犧牲能持久。那是若干客觀因素造成的。何也?

當權派的人數本來就比較少,而且包含大量既得利益者,政治感覺基調良好,不覺得自己是受壓迫的一群,故若有真情投入的,必是性格極端者,但那也必然是少數。泛民就不同,面對政治壓迫鋪天蓋地,已到了背城借一的處境,而年輕一代感受到的經濟壓迫更是強烈;觸動面如此廣泛,泛民自是能夠大量動員,連平素絕非激進的普通人也成批加入。因此,在議會外,泛民的實力依然高出當權派一大截,不像在議會裏,不公平的體制之下,泛民的議席比例與他們的總得票率倒掛。


佔中影響澳門台灣

佔中對澳門的社運有啟發作用。澳門的政治形態與香港相似,也是特區,也有中聯辦、傀儡特首、《基本法》、保皇派、既得利益、貧富懸殊、年輕人無出路、泛民。主要分別是,澳門的《基本法》沒有民主普選的承諾,民眾的民主期望不如香港高,但近一兩年的情況有變化,出現過比較大規模的社運,故有朝一日出現佔領運動,也非奇事。

澳門的賭場經濟十分單一,靠的是外來遊客,一旦出現佔領運動,遊客裹足,經濟就馬上癱瘓;幾個賭王的損失,相對要比小商戶大。澳門的街道狹窄、地方小,佔領、補給、替換都容易。不過,澳門的國際地位比香港低,一旦發生佔領運動,解放軍出動鎮壓的可能性比較高,因此結果可能比香港慘烈,屬於高風險高效益的社運類型。

佔中對台灣的影響,完全不同。台灣人本身有深厚的大型社運經驗和傳統,大規模佔領已發生過很多次;然而,香港這次運動絕非對台灣沒有啟示。台灣人不僅從中看到中共對付港人的手段如何蠻不講理,還看清楚了共產黨如何違背所有對港人的重要承諾;如何通過經濟控制,迫使港人在政治方面聽話、歸邊、服從;如何收編傳媒、商賈、學者乃至黑社會,為其政治目的服務;如何把「一國兩制、高度自治」的地方變成一個直轄市還不如的下級政權。

佔中提醒台灣人:中共的腳步近了,不能利慾薰心,要頭腦清醒,要為台灣的自主永續作必要付出。

《信報》特約評論員

【註1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字
【註2】同上
【註3】《遠見民調》20149月台灣民眾統獨觀數字見下列連結http://www.gvsrc.net.tw/dispPage ... amp;dbid=3470363284
【註4】具體數字難計算,因為港人移居海外之後,不少人交替回流;可參考Ronald SkeldonEdward Vickers等的著作及http://immigrationinamerica.org/556-hong-kong-immigrant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