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18日星期六

呂大樂﹕明日之後

無論這次佔領運動最後有一個怎樣的結局,它已為香港歷史寫下了重要的一頁。當然,如何理解這個社會運動,相信日後一定會有很多不同的意見、觀點。但無論參與討論的人士所持的是哪種立場、觀點,他們總不能否定整個運動的爆發,不單止很有力的將各種社會矛盾呈現出來,而且也對社會、文化帶來了巨大的衝擊——過去很多大家覺得是理所當然的假設、理解,今天或日後可能已不一定適用了。新的一頁已經揭開,且看歷史將如何寫下去。

一個(但不是唯一的)問題是:之後又將有何發展?

可以想像,在梁振英餘下的任期之內,將會繼續出現大型社會衝突。若有人以為運動退潮後,事情便可以告一段落,那肯定是相當天真的想法。經過了近期多次群眾動員,群眾對社會動員的形式的觀念肯定不再一樣。這不是說以後各種集體行動不再受到約束(畢竟市民的反應仍是重要的約束力),而是舊有的界線已經變得模糊,各種新的行動模式都變為有可能的或不抗拒的選擇。舉例:儘管我們都未必想見到堵塞馬路的集體行動,但如無意外這將會是更常見到的行動模式。梁振英政府對此束手無策,原因跟他的骨頭是否夠(或者不夠)硬無關,而是特區政府民望太低,以至在某些狀况之下,就算有法亦難施。當政府無法確定市民對它的行動的反應時,便難以憑着現存規範,甚至法律來行事。在這個意義上,梁振英政府較諸上兩屆特區政府更為弱勢。

至於在立法會議事堂內,勢將出現表示不合作的「拉布戰」。任何需要經過立法會的施政項目,必定遇上重重阻礙。而同樣由於特區政府民望偏低,就算它要嘗試以動員其他市民的方式來抗衡反對派的「拉布」,相信亦不容易。


政府平日沒廣交朋友

於說到什麼和解,那就更有點天方夜譚了。這裏問題有兩個。一是以目前社會撕裂的狀况而言,要重修舊好,恐怕一定不可能在梁振英政府任期之內發生。二是現時特區政府除了民望及權威低落之餘,更是缺乏一種親和力。以佔領運動發展至今所見到的,建制派只作非常有限度的支持,而當它最需要找來第三者作為促成接觸、對話的中間人時,基本上甚為缺乏。後面的那個現象尤其值得注意。在過去兩三個星期裏,香港社會上有心幫手平息事件的人,一定很多。但為何特區政府卻孤立無援,那一定是平日沒有廣交朋友,以至它沒有能力發揮團結社會的力量。今次事件愈搞愈大,而整個社會無法凝聚中間、平衡的聲音,是梁振英政府施政存在種種不足的一種表現。

在餘下的日子裏,特區政府難以有效施政。對於這個狀况,很多人都心中有數。現在我們所面對的最大困難,是很難想出一種方法,可以跟特區政府保持距離,又或者甚至是互不相干,而又可以繼續推動社會發展與進步。

很多人來說,既然梁振英政府如此問題多多,那不是應該好好發揮監督的角色,在適當時候提出反對,在關鍵時刻迎頭痛擊嗎?這種做法的不足之處,是往往不自覺地將自己困於梁振英政府施政的框框裏,通常都是一種即時的反應,在推倒之後,難有正面的建樹。對大部分市民而言,看着這樣的一個政治局面,心裏在乾焦急。

一方面,他們對現政府沒有什麼好感,就算不完全同意反對派的做法,但也無興趣挺梁振英政府。在過去兩年裏,我們反覆見到這一個狀態的香港社會。另一方面,他們又擔心長此下去,整個社會便難有什麼新建設、新動力。


搭建新平台  民間自救

如何搭建一個新的平台,來為香港社會打造一個毋須特區政府參與的民間自救議程,是當前甚有迫切性的頭號大事。

然,很多人會覺得這種「當特區政府無到」的態度難以接受。但實際上這是民間自救的起點。今次佔領運動所帶出來的問題,並非只有政改一個題目,它所反映出來的矛盾、訴求,方方面面,而它所帶來的轉變,也不是全部正面,有很多東西需要重新整理、總結。如何在不預留一個席位予特區政府的情况下(因為它的存在只會將人的視線放在它的施政之上,令討論範圍收窄,更會觸動情緒,不利認真探討問題),來一次開放的集思廣益,把各種新議題、新期望都擺上議程,整個香港社會來經歷一次「尋找靈魂」的過程,是值得認真想想的事情。

既然特區政府在自願或不自願的狀况下提早進入「冬眠」狀態,香港社會也不妨來一次「悠長假期」,重新正向地探討社會的未來發展。儘管這改變不了未來兩年多的特區施政,但至少對2017之後還可以抱有希望。


作者是香港教育學院
亞洲及政策研究系講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