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8日星期三

林行止: 對話要領在背後 外部勢力非熱腸

一、寫稿的時候,學聯與政府的「對話」能否如期於明午四時召開,看雙方就議程及地點各自表述的情況,仍是未知之數;如果順利召開,會否「談得攏」而定下後會之期,更是誰亦無法說得準。目前可以預估的是,不論「對話」展開與否,金鐘現場均會十分熱鬧「對話」拉倒,滙聚於此的學生和市民必會躁動;「對話」召開,一起看直播的群眾則會對屏幕大發議論……。明天入夜金鐘必然十分「熱鬧」!

不管內地官媒如何報道和評論(事實是抹黑)「雨傘運動」(卓文在昨天的專欄中稱之為「遮擋運動」,更恰切更傳神,香港人其實說「雨遮」多於「雨傘」),筆者相信中央決策官員不會相信這次由學生主導的公民抗爭活動,有令蘇聯集團變天蘇聯本身解體的「顏色革命」的「負能量」,因為香港市民不僅手無寸鐵,且無縛雞之力,根本無法無力無膽無意「造反」;另一方面,「外國勢力」即使同情「雨傘運動」,「看在錢銀份上」,充其量只會隔海看熱鬧,不可能暗助遑論真的出手相助。香港因此「得個嘈字」,對中共政權並無絲毫「殺傷力」。換句話說,香港絕無可能動搖中共的統治(支聯會年年高呼打倒中共的口號而北京置若罔聞,便是深明其完全發揮不了實際作用),事無大小均須聽從北京指示的特區政府,因而未獲授權可動用「大殺傷力武器」彈壓群眾,北京當然更不會調解放軍入城。

經過這麼多年,香港人對於「外國(來)勢力」介入香港事務的有效性,應當非常清楚;那是,所有國家參與外國事務的前提為「是否有利於吾國」,如今中國全方位崛興,別說在許多國際事務上西方國家需要中國的同意或協助,僅就經濟層面而言,失去中國市場或中國投資,對眾多國家都會造成某種程度的困難(或對本已疲不能興的經濟發生雪上加霜效應),因此,在現階段向這些國家求助,若非碰一鼻子灰便是空手而回……


二、被傳媒稱為千福BB的美國駐港領事,數月前不是意氣高揚擺出一副帶引香港民主運動的言行嗎?然而,在「雨傘運動」啟動後,某些人極需要他的「精神鼓勵」的時候,他真像BB般「被」銷聲匿迹,在避無可避時充其量隔空說些無關痛癢模棱兩可(取態中立?!)的話,與香港民情完全脫節!筆者實在無意批評這位熟悉中國事務的美國外交幹員,只想指出這種人只會盡忠職守為其祖國利益發聲(這是外派官員的首務)。當他們的國家與中國就某些有共同利益問題出現爭執時,他們會做出一些不利北京的表態,以之作為該國政府與中方交換利益的籌碼;近來千福BB不僅沒有去金鐘表演支持港人爭取真普選,幾近完全禁聲,這不是他「變」了,而且美國有求於中國,他於是對香港的民主運動興趣缺缺!

今年二月二十六日,本欄的《陰柔招數拔異己 和平革命卻瘟神》,是《獨裁者精乖了》的「讀後感」。這本書的《導言》說的明白︰「專制國家並不特別害怕美國,因為世界的互動日趨頻密。美國是中國最大的貿易夥伴之一,還是委內瑞拉石油的最大買主……,在許多重要的戰略議題上,美國必須仰仗俄國外交上的支持,聯合國的制裁對專制獨裁國家而言,往往不痛不癢,外國人權團體若發出抗議,只須驅逐出境即可。事實上,外國的介入,不論是美國、聯合國,還是國際刑事法庭等組織,往往是獨裁者極有用的擋箭牌(useful shield),可以用來掀起國內的民族主義熱潮,鼓動人民團結起來保衞國家!」

筆者衷心希望香港的有心人,今後不要再去「游說列強」支持香港了,因為他們的國家利益凌駕港人權益,港人只會被利用而不會得到什麼實質協助,實不至的口惠(另一種假大空)是沒意義沒意思的;而不這樣做,還會免去被指斥為「勾結外國勢力」的「賣國賊」。這種罪名的後果可大可小。

在政治和經濟上有求於中國,外國尤其是販賣「普世價值」的美國,不會為香港這個政治作用甚低的經濟城市和北京硬碰。不過,中國一旦縱容特區政府對和平示威群眾動用有殺傷力的「暴力」,便肯定有嚴重效果,因為深受基督教倫理影響,西方國家的消費者會要求企業別和中國做生意和拒買中國製造的商品;投資者則會要求機構投資者撤出中國(和香港)市場……。即使西方國家政府袖手旁觀只出「口術」,中國經濟和香港金融都會遭受重大衝擊。

除非中共的統治受威脅,不然,中國絕不容許特區政府「重拳出擊」!


三、二月二十六日本欄提及「和平抗爭運動理論大師」真沙普一九九三年為緬甸民主運動而寫的《從獨裁統治走向民主政體》G. Sharp:From Dictatorship to Democracy;可從TheAlbert Einstein Institution同名網站免費下載;據出版資料,二○○五年有中譯本),其附錄一巨細無遺地臚列了數百項「和平抗爭」(Nonviolent Action)必須採取的步驟(可視為「和平抗爭者手冊」),舉其犖犖大者,有組織者在行動前要發表「正式聲明」(扼要有力地述說發起抗爭的理由)、大事宣傳以廣周知(在網絡時代這並無困難)、採用有象徵性的標誌(如黃絲帶〔十九世紀美國女性爭取投票權的標誌〕)、舉辦公眾論壇或討論會……。「三子」和「兩學」發起的「雨傘運動」都做到了。

現在是能否進行「對話」的敏感時刻,真沙普在本書闢專章談此命題(第二章︰《談判的危險性》),他指出「談判」(或「對話」)是解決衝突的有用工具,任何一方,只要並非抱玉石俱焚心態,應爭取任何談判的機會;不過,「談判」不一定能達成雙方滿意的結論not...reaching a mutually satisfactory solution),「滿意」很多時要「鬥爭」才能獲致。至於弱勢的一方是否有在「鬥爭」中滿足訴求的潛力,便要知己知彼,審時度勢,不可輕舉妄動。

真沙普認為,獨裁者提出通過談判解決爭端,其出發點許多時是「詭詐」的,因為這極可能是強勢的一方軟硬兼施迫使對手放棄抗爭的手段。當然,真沙普的對象是國家和可能威脅到其權力的反對派,與獲北京全力支持,有警力、情報人員、線民及僱傭兵(流氓)的特區政府和除了滿腔熱誠什麼都無有怕的學生(和市民)完全不同……。這次「對話」之能否成功,「三人組」不是關鍵,北京是否願意稍微後退半步才重要。由於十八大四中全會在本月二十至二十三日舉行,中共理順「家事」後,便可放手處理香港問題;但繼之而來的是十一月初在北京舉行的亞太國家領袖峰會(原本在港舉行),是政治敏感期。因此,如果學聯與政府成功啟動「對話」,筆者相信將是一次「馬拉松式」的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