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2日星期四

梁文道談大馬選舉:「公正不需要恐嚇。」

要用水砲來轟擊示威者,要用錢,要用請飯來叫大家來投它的票的時候,當它走出這一步的時候,它就已經輸掉了。當它告訴這個國家的人,你們投公正黨一票就是在投回教黨一票的時候,用這種恐嚇的方法來警告自己選民的時候,它就已經輸了。真理不需要請客,公正不需要恐嚇。

真理公正跟正義是這麼的清楚,是非是如此判然的,誰對誰錯太清楚了。在這個時候不論選舉是什麼結果。再過幾天當你們去到票站開始投下一票的那一刻,各位,你們已經贏了。
馬來西亞週日將進行國會大選,威權的「國陣」有可能輸給在野聯盟,居於外地的馬國公民紛紛飛抵大馬準備投票,見證國家變天的時刻;時評人梁文道昨晚出席馬來西亞一個選舉論壇,與當地民眾分享自己對今次選舉的觀察,他的發言被馬國民眾廣泛轉載。
梁文道昨與「動力青年(Y4C)」候選人李凱倫在題為「步向民主化的馬來西亞」論壇上對談。梁文道在會上鼓勵馬國民眾,不論幾日後的大選結果如何,不再懼怕威權去投票的民眾「已經贏了」。
即使反對陣營最終敗選,他說,其實已在某程度上推動了改革與兩線製的議程,因為國陣組成的弱勢政府最終需讓步,與在野黨合作。
他提醒,支撐民主化過程的不是一時一刻的情緒,而是堅定的信念。
當今大馬網報道
一名華裔聽眾提問時表示,擔心屬少數族群的華人在民主化的社會中,權益得不到保障,梁文道這樣回應:
梁文道表示,不曾聽到任何美國華人提出類似擔憂。而事實上,大馬政府虛構的種族分裂,是為了捍衛自身的霸權。
「它讓每個族群都在為自己的未來擔憂,馬來人怕華人、華人怕馬來人、印度人怕外勞,大家互相害怕。它利用這種害怕,它才能長久執政。這個政權是建立在老百姓互相恐懼的基礎之上,你說這是個正義的政權嗎?
「在正常的民主國家裡,不只是少數尊重多數,而且是多數尊重少數。哪有一個國家,一天到晚讓自己的國民感到害怕?」
附:梁文道發言筆錄(網友Lim Yan整理)
我想說的是,這一次我來馬來西亞我還是很感動的。很感動什麼?就是… 我們大部分都相信這個世界上面是有是非對錯的。我們都相信是有真理,我們都相信公正必須得到伸張的。但是,大部分時候,這個世界的現實黑白不是那麼的分明,是非如此混淆。通常是灰色的。
我自己從來不敢說什麼大是大非什麼這種話,我覺得這種話不能隨便講。但是,在這次選舉裡面,在馬來西亞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過程裡面,我的確看到一些是非對 錯,真理與公義的問題,是那麼的清晰,那麼簡單,就呈現在眼前,也根本不用去問。我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大概四年前的時候,我在吉隆坡,一個非常著名的時事 評論人楊白楊先生的家裡面,我們一起看電視因為我們知道那一天KLCC 那邊會有示威。然後我們看了好幾個電視台都看不到這個示威遊行的場面。直到看到 CNN 終於看到了。就在雙子塔下面,警方用水砲撞開所有在前面示威群眾。然後CNN 的記者拿著的一個鏡頭被水砲沖走了。那個鏡頭對著他,他說:This is democracy in M​​alaysia style.
就在那個時候我就知道,這個政府它已經輸了。它好像很強大但是它已經輸了。昨天晚上我去到檳城,我看到檳​​城滿街掛著那麼多的一號的藍色旗。有那麼多的免費請吃飯。它那麼有錢請那麼多人去吃飯,我就知道它已經錯了。它是錯了。
要用水砲來轟擊示威者,要用錢,要用請飯來叫大家來投它的票的時候,當它走出這一步的時候,它就已經輸掉了。當它告訴這個國家的人,你們投公正黨一票就是在投回教黨一票的時候,用這種恐嚇的方法來警告自己選民的時候,它就已經輸了。真理不需要請客,公正不需要恐嚇。
我剛剛很榮幸見到凱倫的父親,我第一次見到伯父,我剛剛問他一個問題我說:當年凱倫還是學生參加烈火莫熄的運動你怕不怕?他說他很擔心,當看到他的兒子在 新聞上他的兒子被抓了。當一個大學生他因為某種理念而你要逮捕他的時候你就已經輸了。但是當一個父親他從過去那麼擔心他兒子被捕,到今天出來在這裡拿著麥 克風走來走去的時候,這位父親已經贏了。
我知道有一些華人家庭,他們家庭過去從來都不會有政治。他們覺得那個我們不要管,政治很骯髒、政治很殘酷我們不要管。然後開始一家人吃完飯之後各自上facebook 論政。
他們這家人已經贏了。
當各位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政治集會,也擔心被記錄擔心被對付。但是你居然走出家門,去到這裡這樣的一個場所的時候,你們就已經贏了。
真理公正跟正義是這麼的清楚,是非是如此判然的,誰對誰錯太清楚了。在這個時候不論選舉是什麼結果。再過幾天當你們去到票站開始投下一票的那一刻,各位,你們已經贏了。



梁文道:變天

趕在大選之前,我再次來到馬來西亞。這一回,我卻看到了一個未曾見過的新國家。並不是吉隆坡多了一座雙子塔,也不是發現了一座足以保證未來財富源源不絕的新油田,而是在無數細微經驗之中感受得到的新觀念,這種看不見摸不着的抽象觀念卻能在空氣中彌漫出一股令人亢奮的氣味。一個誠誠懇懇工作、老老實實做人的父親,平時不問政治,這時竟半小時更新一次臉書,追蹤選情的動向。一家開在街角的商店,平日恨不得全天候開業,這時竟提早收工,只是為了全店上下可以及時趕上那怎麼樣也去不全的政治集會。這一切奇怪的新現象,全都來自一個從前不曾普及的觀念。這些父親和店家開始相信,他們的國家可以是個不一樣的國家。

正如大部份威權國家,馬來西亞的社會主流長期浸淫在一種政治宿命論的陰影之下。這種政治宿命論首先是套意識形態,它提供了一種解釋世界的框架,告訴國民這個國家為什麼會是這副模樣,又告訴大家這副模樣為什麼是正當的,合理的,甚至完好的。與此同時,它還要大家接受這套解釋,覺得它不可改變,彷彿老天注定,自有永有,猶如河流奔海,日出東方,乃是自然秩序的一部份。

此所以從前的馬來西亞人或許會有很多抱怨,然後無奈搖頭,嘆息道:「沒辦法啦!這個國家就是這樣。」甚至連抱怨都不抱怨,只是默默接受現狀,按照既定的規則行事,在理論上很成問題的體系之內盡力尋求滿足自己的利益。如此生活,無異於認命,把一套人為的,虛構的世界觀當成不可違逆的天命。每個人可以做的,就是在這天命之下各安其位,做個本份的老百姓。

在這個意義上講,華人所謂的「變天」,便多了一層最最具體的涵義。從當年的台灣,到現在的馬來西亞,霸權的崩潰,意識形態的失效,整個威權體系的瓦解,豈不正是名副其實的「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