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 :感性治港
情感是動物界美好的事情,義犬雪地救主。忠勇的貓在火場中喚醒主人。一隻母穿山甲在大陸的市場屠宰時,死命蜷曲着身軀,在中國人將牠下鍋後,屍骸拉直起來,原來才發現這隻母穿山甲至死在拱護牠的孩子。
人類的情感是藝術的動力:達芬奇、貝多芬、畢加索,情感在天才的身上,是上帝賜給人世的一道彩虹。
然而情感在愚眾之間,卻容易氾濫。情感氾濫之後,就淪為集體的愚昧。情感氾濫是人性最大的弱點,不論是所謂愛──愛本來是珍貴的,一氾濫就變成亂印鈔票的貶值;或者恨──嫉惡如仇,是人性公義之必需,然而一旦仇恨氾濫,像鄰近地區一度將地主、資本家、知識份子,當做一個階級來殲滅,如同希特拉屠殺猶太人一樣,即是人間的浩劫。
不幸大多數人,都不會掌控愛和恨的分寸,一個性格淺陋的民族,看了惡婆婆壓迫小媳婦的婆媽大戲小調會愁哭,或在親屬終亡時,哭而喧聲震天,不顧儀態,或其喧哭成為「文化」,以至在殯儀館的喪禮有受僱於孝子在靈前慟哭示哀的這個行業──由此等細節觀之,尤其恨,一旦為一個魔教教主煽動而釋放,其自相殘殺的屠戮,必定亦創人類史上紀錄。
情感氾濫的人,尤不適宜從政。中國的汪精衛,是很傑出的人物,其刺殺攝政王,捨身革命,卻有藝術家的純情和激烈。但情感氾濫的人頭腦簡單,凡事只看表面,汪精衛聽信了日本,另組政府,日本轟炸珍珠港時,他才知道日本的殖民主沒有先告訴他,急得以頭撞牆而哀喊。汪先生不懂得人性深層的邪惡,所以身敗名裂。
因為情感中人,所求唯一個「真」字,他們對於謊言和欺詐,缺乏辨別的能力,加上不讀歷史,患上失憶。一個情感氾濫的民族,容易受極端思想的煽情,書讀了一點點的,尤為相信烏托邦之天真。在東亞的歷史上,上了賊船的,豈止一個汪兆銘;而賊船,又豈止一艘?理性與感性,如何相融而不各走極端,是人生終極的大學問之一,幾多有學識的人庸碌活了一生,也搞不清楚。鑑古觀今,在一個濫情而又無情的民族的邊緣,保持距離,眼看這許多喧嚷,哀歟?笑歟?還是保持一心清醒,一臉撲克而淡恬之菊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