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24日星期五

世 紀 六 四 二 十 四 ﹕ 八 九 六 四 , 謎 樣 的 進 步 愛 國



文 . 陳 景 輝

今 年 支 聯 會 六 四 晚 會 的 口 號 「 愛 國 愛 民 」 , 惹 來 非 議 。 跟 不 少 人 一 樣 , 我 悼 念 六 四 的 理 由 跟 愛 國 無 關 。 我 這 一 代 人 ( 1982 年 出 生 ) 民 族 意 識 實 很 弱 , 而 在 1990 年 代 的 流 行 文 化 中 , 愛 國 兩 字 更 常 常 也 是 用 來 嘲 弄 的 對 象 。

但 近 幾 年 , 當 翻 閱 八 九 香 港 的 舊 報 章 之 際 , 我 發 現 「 愛 國 」 是 一 個 很 重 要 的 元 素 , 縱 然 自 己 不 太 共 鳴 。 在 遊 行 隊 伍 中 , 人 們 悲 壯 地 反 覆 高 唱 《 勇 敢 的 中 國 人 》 、 《 龍 的 傳 人 》 和 《 我 是 中 國 人 》 等 愛 國 歌 曲 ; 我 們 也 能 找 到 許 多 跟 民 族 認 同 有 關 的 口 號 , 例 如 「 愛 國 無 罪 , 民 主 萬 歲 」 、 「 中 國 人 不 打 中 國 人 」 、 「 反 對 內 戰 」 等 。 重 點 是 , 這 與 今 天 中 共 用 來 河 蟹 港 人 的 愛 國 , 有 天 壤 之 別 , 因 它 懷 有 強 烈 的 民 主 精 神 , 而 在 當 年 的 吾 爾 開 希 和 李 鵬 之 間 , 毫 無 疑 問 只 有 前 者 才 體 現 出 了 港 式 愛 國 精 神 。 這 是 進 步 的 愛 國 。

24 年 前 的 愛 國 情 懷 , 可 以 借 助 當 時 一 個 流 通 的 想 法 來 了 解 , 那 就 是 : 今 天 的 天 安 門 學 生 , 就 是 明 天 的 香 港 人 。 這 是 一 種 政 治 上 休 戚 與 共 、 禍 福 相 連 的 感 覺 。 而 且 不 只 是 「 明 天 」 , 現 實 中 , 前 途 問 題 以 來 , 香 港 人 要 求 民 主 的 聲 音 , 一 直 遭 中 共 壓 抑 。 也 就 是 說 , 香 港 人 在 北 京 學 生 身 上 隱 約 看 到 了 自 己 , 一 拍 即 合 , 成 了 命 運 共 同 體 。

而 在 不 少 民 眾 之 間 , 這 樣 一 份 共 同 感 , 夾 雜 了 一 定 的 愛 國 熱 情 , 為 什 麼 ? 或 許 , 這 和 當 時 的 社 會 土 壤 有 關 。 24 年 前 , 香 港 仍 是 個 政 治 冷 感 的 社 會 , 而 在 很 大 程 度 上 , 她 是 個 由 離 鄉 別 井 之 人 ( 或 上 一 代 ) 組 成 的 中 國 難 民 城 市 。 在 這 種 背 景 之 下 , 香 港 人 若 然 選 擇 跟 北 京 學 生 認 同 , 行 動 起 來 , 而 且 規 模 擴 及 全 社 會 各 階 層 的 共 同 投 入 ( 從 藝 員 到 市 井 檔 販 ) , 那 還 有 什 麼 比 「 跟 北 京 學 生 體 內 流 同 一 樣 的 血 」 、 「 這 些 中 國 良 心 說 出 了 香 港 人 的 心 底 話 」 ( 當 年 愛 說 的 ) , 更 能 擊 中 人 心 , 引 發 共 鳴 和 號 召 行 動 呢 ?

以 上 只 是 我 事 後 的 詮 釋 。 但 無 論 如 何 , 經 此 一 役 , 香 港 人 的 民 主 意 識 受 到 重 大 啟 蒙 , 催 化 了 往 後 的 民 主 社 會 。

意 想 不 到 的 只 是 , 當 下 的 中 港 矛 盾 , 竟 將 火 焰 燃 燒 至 24 年 前 的 八 九 六 四 。 為 了 當 下 的 反 大 陸 政 治 , 就 肆 意 將 一 份 24 年 前 的 情 懷 ( 愛 國 愛 民 ) 扭 曲 抹 殺 為 「 賣 港 」 , 不 惜 杯 葛 。 這 只 是 基 於 當 下 政 治 需 要 , 所 作 的 歷 史 閹 割 。

本 雅 明 已 說 過 : 「 過 去 已 向 我 們 反 覆 證 明 , 要 是 敵 人 獲 勝 , 即 便 死 者 也 會 失 去 安 全 。 」

 
盧斯達: 語大中國主義者

李怡先生因為在社論文章〈今年本土派會出席六四集會嗎?〉講出了明白話,就被自由撰稿人彭令昭問罪,質問他為何認同「國實際上已經被黨綁架了,在香港講愛國均藏有愛黨的含意」,還扯出反國教運動那時高唱入雲的「愛國不愛黨」來連連反問。

此在明白人眼中,是夏蟲語冰,可笑之極。李怡的文章拆解了一直困擾香港二十四年的那些不清不楚的套套邏輯:香港人一直被灌輸,我們可以用「平反六四」來攬動中國政改。當中國走向民主化,香港也可以搭順風車,一切問題就可以解決。李怡提出的觀察,則將這些虛妄的想當然粉碎。首先是,六四事件已越來越不能左右中國政局,而香港所辦的紀念集會更不用說。有多少大陸人記掛這件事,你我心知肚明。中共已經金權相結,變相世襲,平反與否,根本無關大局。相信「平反六四──中國政改──中國民主──香港民主」的套套邏輯,是自作多情,無視現實。而筆者也曾論及,如果香港人不奮起充實自治,中國民主化,也只是政體改變。主從關係一邊倒,香港仍然會被她剝削壓迫的。

大英帝國也民主,但是她曾經以殖民手段奴役半個地球。所以說到底,香港的前途不是、也不可能押在中國民主化與否身上,而是在香港人面對中國能有多寸步不讓、能有多不屈不撓。我們不應將所有能量都聚焦在中國政治,去盼望中國突然轉性對我們好,這是將自身命運外判他人。

許多市民和李怡一樣,看清了這一層,所以才覺得「愛國愛民,香港精神」是如此不能接受。因為六四事件的本質是一個人道災難,紀念的方式就應該是人道主義式的,反對國家暴力,怎可能又再僭建「愛國」魔咒?去過支聯會六四集會的人,都知道這個集會不是人道主義式的,而是不斷將悲劇當作鼓吹香港人要「建設民主中國」的煽情材料,究竟集會是悼念死者,還是鼓吹國家主義?

台上的人,不少都否定「限奶令」、包容走私賊、支持自由行無限量「中港交流」,可見他們是鼓吹香港要犧牲,成全中國的。近年香港人已經對這種大中國主義反感,所以更加厭惡今年支聯會變本加厲地加強六四集會的國家主義色彩。
反國教一役,主辦單位不停強調「我愛國不愛黨」,是由於戇居。他們不愛黨,但仍在國家觀念裏作繭自縛。愛國好愛黨好,都阻礙人先愛自己,令人沒有主體。愛不愛國,一個現代公民根本不用談的。權利和義務,是政府和人民、國家和地方之間的契約,其餘都是控制手段。

所以支聯會的口號,是在歪路上走得更歪,不只不將集會帶向更寬廣的普世人道主義格局,反而更進一步埋頭於國族血緣的偏執當中,對香港根本有害無益,故市民才群起反對。當日的學生,今日的港人,都有共同敵人,那就是「國家」的幻象。今日的人,絕不應該繼續膜拜這個偶像。愛國主義,就是為了國家,可以犧牲人命、可以犧牲地方,就為了一個虛幻的「大局」。因為「大局」,可以殺人,換取國民20年的噤聲和合作;因為「大局」,可以強迫西藏、新疆、香港,或者任何一個地方的弱勢為「中央」犧牲地方利益。

支聯會的悼念方式,無異於繼續在偶像上加金上油,繼續荼毒人心,鼓勵個體為國家犧牲。在這個層次,其實國和黨是無分別的,都是一道強大而剝奪個體的高牆。所以我們才會見到每一次陸港矛盾,那些每年在集會高台上的人,都會無動於衷、或者加入反對「香港優先」。在支聯會放棄中國至上之前,集會何來「本土性」?支聯會不向前走,香港人也不可停下腳步。看得清的人,只好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