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14日星期日

view finder : find a view ﹕ 修 飾 的 真 相



文 蕭文超

加 沙 城 內 的 大 街 小 巷 再 次 傳 出 哀 號 , 數 以 百 計 的 市 民 跟 隨 送 葬 的 隊 伍 由 醫 院 出 發 , 經 過 一 個 又 一 個 的 路 口 , 臉 上 垂 下 深 深 的 淚 痕 , 面 對 攝 影 師 的 鏡 頭 問 : 「 小 孩 有 罪 嗎 ? 」 兩 歲 的 巴 勒 斯 坦 小 孩 Suhaib Hijazi 和 哥 哥 Muhammad 在 一 次 以 色 列 空 襲 中 遇 難 , 他 們 的 爸 爸 同 在 災 難 被 炸 死 。

陽 光 照 耀 小 孩 純 真 的 臉 孔 , 他 們 看 來 很 安 詳 , 似 乎 沒 有 經 歷 過 痛 苦 。 那 一 晚 , 他 們 在 家 門 前 玩 耍 , 沒 想 過 房 子 下 一 秒 就 被 炸 , 倒 塌 的 瓦 礫 一 瞬 間 就 將 他 們 活 埋 。 面 對 戰 火 , 成 年 人 也 束 手 無 策 , 何 是 小 孩 ? 突 然 , 出 殯 隊 伍 中 響 起 槍 聲 , 有 人 高 舉 步 槍 大 聲 喊 : 「 我 們 要 報 仇 ! 我 們 要 報 仇 ! 」

這 些 情 景 , 被 《 每 日 新 聞 報 》 的 瑞 典 攝 影 師 Paul Hansen 收 進 了 鏡 頭 之 內 , 並 剛 在 2 月 公 布 的 世 界 新 聞 攝 影 比 賽 ( World Press Photo Contest , 亦 稱 「 荷 賽 」 ) 獲 選 為 「 2013 年 年 度 圖 片 」 。

圖 片 過 度 修 飾

然 而 , 這 得 獎 作 品 隨 即 惹 來 連 串 質 疑 , 圖 片 上 傳 網 站 PhotoShelter 的 主 席 兼 創 辦 人 Allen Murabayashi Why Do Photo Contest Winners Look Like Movie Posters ? 為 題 撰 文 , 並 蒐 集 多 幀 近 年 荷 賽 的 得 獎 圖 片 做 例 子 , 指 出 近 年 得 獎 的 新 聞 攝 影 圖 片 在 色 彩 和 光 度 上 進 行 過 多 的 Photoshop ( 圖 像 處 理 軟 件 ) , 認 為 當 圖 片 過 度 修 飾 , 降 低 真 實 感 , 會 令 新 聞 攝 影 面 臨 誠 信 危 機 。

隨 之 而 來 的 是 法 國 社 會 科 學 高 等 研 究 學 院 ( EHESS ) 當 代 影 像 歷 史 研 究 院 院 長 Andr Gunthert , 在 其 博 客 上 傳 了 一 幅 對 比 圖 , 把 獲 獎 攝 影 師 作 品 發 表 在 丹 麥 一 份 報 紙 頭 版 的 版 本 , 與 其 荷 賽 獲 獎 版 本 作 對 比 , 圖 中 可 見 , 參 賽 圖 片 的 整 體 亮 度 加 強 了 , 飽 和 度 降 低 , 色 溫 也 轉 為 冷 調 。 對 比 圖 上 傳 後 , 在 世 界 各 地 攝 影 界 惹 起 連 串 熱 烈 討 論 。 有 法 國 媒 體 認 為 , 攝 影 師 的 修 飾 似 乎 是 想 把 圖 片 變 成 圖 畫 , 效 果 令 人 十 分 震 撼 , 缺 點 是 它 只 在 催 淚 , 而 非 導 人 思 考 。

「 新 聞 攝 影 可 容 許 多 大 程 度 的 Photoshop ? 」 對 攝 影 界 是 不 老 的 議 題 。 有 人 對 這 種 「 圖 片 化 妝 術 」 嗤 之 以 鼻 , 但 有 人 卻 認 為 是 影 像 發 展 的 金 科 玉 律 。 文 字 和 圖 片 , 同 樣 可 以 用 作 報 道 , 在 此 文 起 首 兩 段 綜 合 自 兩 家 電 視 台 的 新 聞 畫 面 和 當 天 的 報 紙 報 道 , 上 文 與 得 獎 圖 片 之 間 , 哪 一 樣 能 更 反 映 現 實 ?

不 時 也 有 人 圍 繞 兩 個 完 全 不 同 論 點 提 出 質 疑 , 第 一 是 認 為 文 字 較 攝 影 更 準 確 傳 遞 信 息 , 第 二 卻 是 認 為 文 字 較 攝 影 具 曖 昧 性 , 可 以 表 達 超 越 字 面 意 義 的 情 感 和 想 像 。 那 麼 這 些 看 法 是 否 正 確 ?

先 就 準 確 而 言 , 要 仔 細 看 清 楚 身 體 狀 , 看 到 受 傷 的 關 節 、 腫 瘤 , 一 張 由 醫 生 拍 攝 的 X 光 影 像 不 是 被 文 字 描 述 更 準 確 嗎 ? 至 於 是 否 曖 昧 , 假 如 同 樣 一 張 X 光 片 是 由 藝 術 家 操 刀 , 讀 者 或 者 有 不 同 的 領 受 和 解 讀 。

文 字 還 是 圖 片 準 確 ?

到 底 文 字 還 是 圖 片 準 確 , 這 問 題 不 難 解 答 , 前 提 是 必 須 先 將 為 文 字 和 攝 影 作 品 分 類 。 不 同 種 類 的 文 學 和 攝 影 學 , 受 不 同 規 條 制 約 。 說 明 書 、 法 律 條 文 、 政 府 公 告 、 新 聞 報 道 及 醫 學 攝 影 等 , 均 要 求 準 確 無 誤 。 但 亦 有 曖 昧 情 感 表 達 的 藝 術 文 種 , 像 詩 歌 、 小 說 、 散 文 、 隨 筆 、 電 影 劇 本 等 。 前 者 以 準 確 為 標 準 , 後 者 卻 常 以 曖 昧 為 美 , 使 用 時 的 限 制 不 同 。

回 到 荷 賽 年 度 圖 片 的 討 論 , 為 方 便 討 論 , 可 以 為 新 聞 報 道 和 新 聞 攝 影 下 一 個 簡 單 的 定 義 , 就 是 必 須 符 合 規 條 , 該 規 條 可 以 簡 化 為 「 可 以 追 溯 的 真 實 」 , 新 聞 報 道 和 新 聞 攝 影 在 嚴 禁 造 假 的 前 提 下 , 描 寫 和 拍 攝 下 來 。

從 小 學 教 育 開 始 , 我 們 都 學 習 中 文 科 老 師 教 導 的 修 辭 技 巧 , 好 像 明 喻 、 暗 喻 、 映 襯 、 對 比 、 誇 張 、 排 比 、 反 覆 等 , 相 信 沒 有 人 對 這 些 字 眼 感 到 陌 生 , 這 些 手 法 可 帶 出 超 越 現 實 的 情 感 想 像 。 通 過 遣 辭 用 字 , 段 落 鋪 排 , 為 讀 者 重 建 新 聞 現 場 , 立 足 於 規 條 的 新 聞 報 道 , 即 使 描 寫 手 法 有 高 低 , 形 容 詞 的 多 寡 有 別 , 但 只 要 運 用 恰 當 , 並 不 會 減 少 思 考 和 痛 苦 , 更 不 會 影 響 事 件 的 真 實 性 。 同 樣 , 新 聞 圖 片 的 修 飾 只 要 依 據 不 造 成 破 壞 的 規 條 , 例 如 增 減 新 聞 人 物 、 元 素 和 更 改 光 源 ( 一 般 情 記 者 只 會 增 強 或 減 少 現 場 有 的 光 源 ) 等 的 原 則 , 真 實 性 同 樣 不 會 減 弱 。 新 聞 攝 影 的 定 義 較 為 模 糊 , 原 因 是 攝 影 的 性 質 與 文 字 不 同 , 文 字 可 在 規 條 下 通 過 描 述 次 序 和 運 用 修 飾 語 等 , 達 至 準 確 , 但 新 聞 攝 影 卻 受 記 錄 攝 製 方 式 限 制 , 例 如 現 場 環 境 , 拍 攝 的 方 式 等 。 立 足 於 規 條 下 , 若 某 幀 新 聞 圖 片 在 攝 製 時 沒 有 遵 守 規 條 制 約 , 攝 影 師 應 在 圖 片 說 明 中 清 楚 指 出 , 讓 讀 者 知 道 圖 片 是 否 「 擺 拍 」 或 「 重 構 現 實 」 , 並 非 自 然 拍 攝 得 來 。

其 實 討 論 「 可 不 可 以 」 Photoshop 根 本 是 捉 錯 用 神 , 關 鍵 是 看 社 會 在 認 同 「 不 造 假 」 的 前 提 之 下 , 還 能 接 受 幾 大 程 度 的 美 學 元 素 。 畢 竟 , 藝 術 和 美 學 是 主 觀 的 , 隨 社 會 環 境 和 時 間 , 還 是 會 不 斷 改 變 下 去 。

( 作 者 為 香 港 攝 影 記 者 協 會 會 長 )


瑞典攝影師 Paul Hansen作品在丹麥報紙頭版的版本(下圖),與其荷賽獲獎版本作對比,參賽圖片(上圖)的整體亮度加強了,飽和度降低,色溫也轉為冷調。

中國攝影師Wei Zheng在2013年World Press Photo獲Sports Action 的第三名(上圖),有當時站在他旁邊的攝影師上傳一張未經過Photoshop修飾的圖片(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