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6日星期三

蔡子強: 香港電影人的北望神州




影星成龍上個禮拜獲委全國政協一職,惹來網民的一番冷嘲熱諷。

成龍的「偉論」

成龍在本港一直是個惹火人物,原因之一是他向來喜愛發表「偉論」,例如上個月他又再語出驚人,說美國才是世界最大的貪污國家﹗

事緣110日,他在鳳凰衛視節目《鏘鏘三人行》中說到:「你講貪污,全世界﹗美國有沒有貪污﹖世界最大的貪污……搞得世界大崩潰是什麼來的﹖就是這個美國開始的。我在美國接受訪問人家問我,我也這樣講。現在我們中國強盛了,所有人都拿中國來造問題。我們自己人也不支持自己的國家,誰來支持自己的國家﹖」

這樣的偉論,再一次讓人嘩然,亦理所當然地惹來四面八方的反駁,有報章亦列舉最新國際清廉程度排名報告,指出美國名列第19位,而中國則位於第80位。

其實類似惹火的「愛國」言論,並不是第一次,過往成龍已經多番發表過。例如:

2004328日以親善大使身分訪問上海時說:「最近台灣所發生的情形(應是指總統大選及三一九槍擊案),是個天大的大笑話,這個笑話是可以講上百年,反正就很丟臉!」

事隔兩年後,2006919日,在出席《寶貝計劃》香港首映典禮上,被媒體問到對最近台灣政局的看法時,他說:「兩年前我講『天大的笑話』,兩年後今天已經是國際的笑話,不,是宇宙的笑話,反正很丟臉……」

2009年於海南博鰲亞洲論壇公開表示,香港和台灣因「太自由而很亂」,他認為「中國人是要管的,否則便會為所欲為」;

香港票房vs.國內票房

20121211日接受內地《南方人物周刊》訪問,再次談及本港政治,他不單重申「中國人一定要管」,更指香港現已變成遊行之都,「什麼都罵,什麼都遊行」,故「應該規定什麼可以遊行,什麼不能遊行」。

這些說話,不單止是立場保守的問題,更讓人覺得這是在刻意奉迎「北大人」,投其所好。

我身邊很多人,對這位仁兄已經相當不以為然。我相信類似的人不在少數,參考的不單是網絡上之言論,更完全反映在他近年於本地的電影票房。以他最近上映的《十二生肖》為例,票房大約是1200萬元,遠遠落後於同期上映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之4500萬,以至是慘絕人寰的苦情戲《孤星淚》之3900萬票房。截至本周日(23日),港產片《一代宗師》也有近2000萬票房,估計最終埋單計數,會是《十二生肖》的接近兩倍。

所以有朋友便戲言,犯不覑為一個電影不是那麼多人看的遲暮影星而大動肝火。

但我卻說此言差矣。

大家知不知道《十二生肖》在中國大陸有多少票房﹖

截至本周日(23日)為止,答案是——8.75億﹗(人民幣,下同)你沒有看錯,是8.75億﹗是大陸史上第五高票房,僅依次排在《阿凡達》(13.8億)、《人再囧途之泰囧》(12.4億)、《變形金剛3》(10.9億)、《鐵達尼號3D版》(9.8億)之後。

不同於香港,成龍在中國大陸卻有另一番景象,大有作為。

票房的天與地

《十二生肖》的香港票房,只是它國內票房的1%多些少﹗作為電影人,如果你要向錢看,面向市場的話,香港人的臉色緊要﹖還是「北大人」的臉色緊要﹖讀者大概心裏有數。

附表列出剛過去一年,大陸和香港的十大賣座國產和港產電影、它們的票房數字,以及十大賣座港產電影的國內票房。

從這些數字中可見,除了《十二生肖》,在香港不甚收得的電影如《大魔術師》、《四大名捕》、《聽風者》這幾套香港班底的製作,在大陸卻吐氣揚眉,三者取得近兩億票房。

周星馳的稜角

就算是在香港叫好叫座的《寒戰》一片,本地票房也只是國內約六分之一。《車手》是二分之一;《春嬌與志明》、《桃姐》和《大追捕》約是三分之一;《逆戰》是六分之一;《八星抱喜》是七分之一。

芸芸眾多周星馳的電影,我最愛的是《國產零零漆》。當中最經典的一幕,莫如是主角零零漆被冤枉而送上刑場,混上其他囚犯一起被處決,正當一眾公安準備行刑,眾犯忙不迭設法脫身,但無論如何淒厲呼冤,又或者表明自己高幹子弟背景,以至賣弄一身鐵腿水上飄武功的,都難逃被處決命運,正當大家以為主角劫數難逃之際,但最後鏡頭一轉,周星馳卻平安大吉,原來他的秘訣,就是只要用上100元人民幣,便可以把官兵收買,更向歹角義正詞嚴的吐出「上樑不正下樑歪」七隻字。

當年這一幕看到大家心花怒放,但大家亦知道,也是同一幕,令周星馳在內地的演藝視業,如何波折重重,良久才能「擺平」。難怪今天大家看到他的作品,便是配合主旋律,被「和諧」掉的《長江7號》,當年周星馳的稜角已經被磨平得一乾二淨,香港小民的心聲和脈搏,更加煙消雲散。

近日,周星馳更獲委任為廣東省政協,雖然據報章報道,他以宣傳電影為由缺席了兩天會議而遭網民批評,或許潛意識裏他仍想保留半點的不羈,但當他要面對拍片的現實,以及國內的龐大票房時,要在其電影中重現昔日《國產零零漆》裏的稜角,無疑緣木求魚。

拒絕向「北大人」低首需要很大道德勇氣

我覺得杜琪㗖的電影十分之好看,例如《鎗火》、《PTU》、《跟蹤》、《奪命金》等,尤其是《文雀》,它把香港很多將會湮沒的景致,以風格化的鏡頭保存了下來,拍出了一個最美麗和有性格的香港;又例如《黑社會II以和為貴》,當中的政治含意,更直接觸動了港人最敏感的神經,諷刺和共產黨打交道,你永遠只能處於下風,對方手段之高超,就是連窮兇極惡的黑社會,也被玩弄於股掌之間,最後乖乖唯命是從。它不會把你趕盡殺絕,反而你要什麼,給你什麼,但卻抓覑你的把柄,要你手執龍頭,方便直接控制。

但大家都明白,拍出這樣影片的電影人,又如何可以在國內立足呢﹖拍這樣的一套片,是要作出很大犧牲的。

在前述的大氣候之下,今天要本地電影人,在國內龐大市場的吸引力之下,仍要特別顧及香港人價值、信念,以至感情,拒絕向「北大人」低首,真的需要很大之道德勇氣。

蔡子強  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高級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