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13日星期四

張殿文: 李安文化創意傳奇全球華人最新產業鏈 




李安導演3D電影《少年Pi的奇幻漂流》,七成劇情在台灣拍攝,全球票房已逾一億六千萬美元,展現全球華人最新產業鏈,創造文化創意傳奇。台中市長胡志強撥出一百七十萬美元,馬英九推動新聞局編列八百六十萬美元補助,爭取它到台中拍攝,還特別在水湳機場建了一個大水池造浪,利用台灣工藝團隊打造的「造浪池」技術,奇幻景象如夢也如電,並透過雲端科技,整合全球華人電影製作精英的腦力激盪成果。

當台中市長胡志強第一次陪同總統馬英九到《少年Pi的奇幻漂流》拍攝現場探班時,導演李安正在拍攝Pi在船艙中醒來,風雨中跑到甲板上狂舞的那一幕,整個「造浪池」開始加速推浪,連馬英九的衣角都被水花飛濺。

如夢亦如電,拍完這一場戲的兩年之後,觀眾買票進場之後戴著3D眼鏡坐在席上,隨著主角沉入海底、又漫遊星野,一起探索生命中的未知旅程,連《阿凡達》導演金馬倫(卡梅隆)都嘆喟,原來3D可以拍成如此沉靜,一種東方式的3D體驗,能夠打開新的市場嗎?

答案是超乎很多人的預期。這部電影不僅全球票房報捷,還叫座也叫好,贏得大部分影評人的好評。華裔導演李安兩部橫掃全球票房的電影都有「老虎」:先是《臥虎藏龍》將武俠類型電影推向西方;二零一二年十一月下旬推出《少年Pi的奇幻漂流》(Life Of Pi),主角之一Richard Parker是一隻孟加拉虎,票房也如同「猛虎出柙」,上映首週同時在中國大陸、印度、台灣、香港、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等地拿下冠軍,串起了一個全新而且多元的電影全球產業鏈。截至十二月十日,全球票房已超過一億六千萬美元。

「在印度,在中國,老虎有著獨特的意義」,電影導演李安接受訪問時指出。如果說片中老虎也有「人性」,而主角Pi追求「神性」的部分就是靠3D(三維)完成,這也是李安的第一部3D電影,觀眾藉由電影中的3D技術,看見一個剛剛開始追求宗教的少年,如何領悟、如何遭遇,老虎的力量和野性,是人的渴望,也是恐懼,這種同位但是對立的意義,也讓電影工業在《少年Pi的奇幻漂流》中,從極度理性和極度感性,找到了各自的產業位置。

三分二票房在美國之外

《少年Pi的奇幻漂流》有七成在台灣拍攝,估計有三分之二的票房是來自美國以外的海外市場,特別是中國和印度,這和當年《臥虎藏龍》上演時以美國為主的市場完全不同:根據美國機構Indie Wire統計的全美最近十年外語片票房前三十名中,《臥虎藏龍》是以約一億四千萬美元排名第一,而當時(一九九九年)中國電影院的放映廳還不到一千家,但是如今在大陸一萬三千家放映廳數的支持之下,《少年Pi》又走出新的格局。

長年在兩岸拍戲的李安弟弟、導演李崗就認為,這部電影能同時能在多處市場成功,最關鍵的原因就是「夠原始,夠真誠」。特別是中國大陸一年只開放二十部美國電影配額的情況之下,每一個配額都關係市場成敗,美國片商必需緊抓住大陸民眾口味,又能通過廣電總局審查題材的考驗,李安這種「簡單」劇情,再也適合不過,簡單但是饒富意涵,有容乃大的東方式格局,簡單的背後,是全球企業的精心算計,也是福斯公司大膽投資一億兩千萬美元的原因。

以電影產業的產業價值鏈(The Value Chain)來看,從創意生產到市場發行,可分成了「籌備期」、「前製期」、「製作期」、「後製期」和「發行期」,雖然在「籌備期」中,福斯公司電影製片部門主管Elizabeth Gabler一開始就曾收到片廠不願參與的訊息,因為風險太高:「在水上拍的電影素有超支超時惡名,更何況這片子裏沒有明星。」

明星代表的是市場人氣,如果說「市場」的風險,有中國大陸的一萬三千家放映廳支撐,而產業鏈另一端的「生產」上的風險則不斷升高,監製過《The Blind Side》的主管尼特(Netter)就指出:沒幾部水戲電影能做到不超支不超時。但是李安做到了,儘管片組自己製造的氣候效果,影響3D鏡頭不斷蒙霧,沒人知道該怎麼搞定,但還是如期完工,主要就是台灣的台中市政府的大力支持。

進入「前製期」開始,台中市政府將廢棄的飛機庫房改作製片辦公室,再用一棟建築當成攝影棚。但是最讓美國團隊驚豔的,還是台灣工藝團隊打造「造浪池」的技術,台中市長胡志強在水湳機場建了一個大水池造浪,台灣有一家叫做巴比侖的公司,被本片製作總監David Gropman重用,他透露:完成特效有一種最佳方式,就是用六十乘三十米、水深二點八米、三面都是用五層堆高集裝箱搭的牆,來打造一個大水缸,並且設計想要的尺寸和造浪機,其中大水缸還有一面是可移動牆。

東方元素貫穿製作過程

「這讓我們看見台中發展文創的種種可能的空間!」台中市新聞局長石靜文說。《少年Pi》作者Yann Martel原著被很多人認為無法改編,但是李安卻用產業鏈重組了「全球市場」和「全球工廠」,截至十二月十日,這部電影全球票房高達一億六千萬美元,而亞洲票房更超越美國。

好萊塢本來就擅長海外全球市場經營,但是更特別的是,李安讓東方元素從精神層面貫徹到製作過程,「李安讓我們台中人看見自己的優勢,讓我們更有自信推展文創產業!」可能是除了電影公司之外、到過拍片現場次數最多的石靜文就指出,國際娛樂集團要來台灣拍片,當然要來看這裏的環境,先不要說台灣的人情味,他們發現,很多的拍片製作成本,其實比大陸便宜!

比如說在道具服裝方面,大陸製作的部分價格可能較便宜一半,但是台灣製作的更耐用,而且在台灣很好修改,更不要說交通方面,大陸地廣人稀,台灣的土地狹小反而讓人員活動範圍更為集中。

過去華人參與全球動畫供應鏈,還是以代工為主,像台灣宏廣公司幫迪士尼做代工,還一度是全球最大的代工廠,但是一直離產品發生的拍片環境還很遙遠,但是自從新西蘭成功的從《魔戒》開始,由導演彼德.傑克森利用冰河地形拍片,跨入電影觀光和軟體後製外包,成為歐美及澳洲電影工業後製的後花園,塑造小國大創意的經營模式,鼓勵了台灣也開始積極「卡位」全球文創產業鏈,特別是台中市長胡志強曾是新聞局長,不局限於一個地方首長的格局,讓台中也可以扮演全球大片中重要一環。

石靜文也見證了整個「招商」的過程,當初電影公司在考察各地時,胡志強就開始爭取福斯高層來台灣考察。同一時期想爭取福斯團隊來拍片的,還有印度、加拿大等國家,第一筆福斯高層來考察的旅費一百多萬台幣(約三萬美元),就是由胡志強募得,但是當時這部電影根本還沒有確定要在台中開拍。

而除了人員、土地之外,更重要的是資金補貼的誘因。如同新西蘭和澳洲等許多國家,都大力用退稅或使用本國人員的獎金來資助電影公司前來自己國家拍片,以促進技術交流和觀光行銷,台中本來就有電影補助經費,來做城市行銷,上限是一千萬台幣,但是附有但書:「得過四大影展導演不在此限。」也是靠著這種「大師條款」,於是台中市政府編列了五千萬台幣(約一百七十萬美元)資助李安拍片。

五千萬台幣對一個三百萬人口的城市已是能力的極限,但是五千萬台幣,也不過是一百六十萬美元,看在美國八大公司的眼中只是杯水車薪,於是胡志強更帶著《少年Pi》的企劃案進總統府,爭取中央的預算,因為這不只是台中市的事情,也是台灣能不能在全球繼續卡位文創產業重要一役,於是由新聞局編列二點五億台幣(約八百六十萬美元)做政策補助,這也是新聞局熄燈之前最大的一筆電影補助金,所以儘管上片時,新聞局電影處已併入文化部,但是李安還是堅持在片尾用新聞局的名稱,或許是感念過去台灣體制下的操作,反而讓用心的官員更可以發揮政策功能。

資金到位,這也是台中市府挑戰的開始,當台中造浪池開始築起高高的圍籬,卻也引起更多的好奇心,在拍片的十個月期間,很多人都想盡辦法一探究竟,但是對於國際製作來說,任何場景片斷流出,就像是商業機密被竊,如同重視行銷的Apple,上市之前絕不讓任何人看到,根據李安團隊透露,當初《綠巨人》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有還未製作好的特效片段流出,讓影片上市之前觀眾就有負面印象,最大的賣點,反而變成最被詬病之處,也造成了李安從影以來最大的失敗,投資一億三千七百萬美元,連本錢都無法回收。

所以台中迎接李安團隊拍戲,學到的第一課是「尊重專業」,石靜文就指出,一部片子的完成,是由許多的步驟整合而成,而不是到現場演員的表現而已,偏偏許多人就喜歡現場看熱鬧,從媒體到政界人物,都想利用各種方式來探訪李安拍片現場,光是不讓現場人員受到打擾,台中就花了很多力氣解釋和婉拒。

在商業大片跌了一跤,李安隔一年反而和「獨立片商」合作,推出了成本只有一千五百萬美元的電影《斷背山》,結果叫好叫座,光是北美票房和版稅收得了近八千萬美元,是一個到倍數的投資,這也說明了電影的「專業」,某種程度是對抗這種「不確定性」,惟有更強烈、更自我的直覺判斷,才可能對抗這種「不確定性」。

就如同李安的愛將之一、演出《蛛蜘人》第四集、《冰風暴》的托比.馬奎爾(Tobey Maguire),原本李安設定他演採訪成年Pi的記者,照理來說,李安對他再了解不過,但是拍到一半時,李安才斷定放個大明星太突兀,於是改用Rafe Spall,也讓馬奎爾明明來到台中,卻無法演出。

這種不確定的風險,對於台中市政府來說,是不是也是壓力呢?地方政府支持電影,像三年前唐山市人民政府支持拍攝《唐山大地震》,畢竟和地方歷史有關,但是《少年Pi》既不是台中市民的故事,又沒有用到台中場景,況且,台灣政府受民意如「放大鏡」般的監督,萬一《少年Pi》精采不如預期,一週下片,胡志強不被民意代表罵得臭頭?

「對台灣好的事,就應該支持!」胡志強是這樣為飽受壓力的市府團隊打氣,胡志強當然不可能預告票房結果,他只知道李安會拍出不一樣的東西,所幸電影還沒有上映,胡志強幫台中市的旅館業賺進了兩億台幣,因為光是五百多人的劇組,在台中住了兩百天,光是住宿費和餐費就讓市民的荷包回本。

胡志強的感性,最後變成了理性,而極度的理性,又變成了感性,就像Pi的父親,從小灌輸他極度理性的思考訓練,為了體驗那種理性的「深度」,Pi父親奉獻給Parker的那隻羊,站在籠子前身體戰慄,羊一生的終結只是為了讓一個少年學會死亡,你相信死亡之後有來世嗎?就像你相信這部電影會賺錢嗎?李安說,個人旅程和電影製作之旅合併到了一起,「這四年我和少年一樣漂流在海上」!

台灣也能夠支援一部全球技術、全球市場的電影,「電影其實是在啟發,而非傳遞訊息,不是宣示立場」。李安透露自己以前根本沒把自己當成作者型導演,總覺得自己有故事想說。而3D就變成李安「啟發式敘事」的工具。相對於其他3D電影,多是如《阿凡達》的大戰爭,或是近期的哈比人系列,要不就是《一九四二》等大片,李安用的卻是一種靜態3D,別樹一格。

捍衛傳統也擁抱科技

李安可以拍出傳統禮教衝突,可以捍衛傳統價值,但是他也是從來不吝於擁抱科技,像當時的《綠巨人浩克》,就利用大量動畫的技術尋找各種可能。而《少年Pi》的後期製作,除許多兩岸華人參與動畫及軟體後製,李安和全球五大特效公司R&H公司合作,最後他還促成了特效團隊R&H投資台灣,在十一月時正式進駐高雄市的駁二藝術特區,為台灣帶來了五百個工作機會,李安在R&H投資記者會上表示,「這個產業的健全,必須要靠國際間的合作」。

在全球新的電影產業鏈上,台灣正在建立這種信心。李安可以用拍西方的故事,卻又大膽擁抱東方的題材,打破了發行市場的某種界限,這種界限是不同政策、不同文化、不同習慣、不同的信仰方式,從這個角度來看,李安的3D又成為了一種新視角,一種幫助在不同地區生活的人們了解自己的視角,也是全球華人產業鏈的新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