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30日星期日

南方朔: 吳敦義不誠實的訪談錄!




1217日《明報》登載了台灣副總統吳敦義的長篇訪談錄,吳是我的老同事也是老友,但那篇訪談錄,無論從歷史及現實觀點來看,都極有問題,不得不論。由於吳是台大歷史系畢業,所以先就史觀而論。

古代中國有許多偏安政權,所謂「偏安」,就是這個政權丟掉了中原,局限於東南一隅,由於北歸無望,遂自然而然會形成一種「偏安意識」和「偏安論說」。古代中國有東晉及南宋這兩個最大的「偏安政權」。我最崇拜的明末清初大學問家王夫之(船山)先生,就對這種「偏安政權」有過極銳利的觀察分析。他在《讀通鑑論》裏就如此說東晉﹕「君民朝野,日唯延頸四望,睨樂土而苟安,窮年累歲,志在游移,而無定情,其不愈窮愈蹙,以之於絕地也無幾矣。」他在書中也指出,「晉之敗,敗於上下縱弛,名黃老而實惟貪冒淫逸之是崇。」他的意思是,「偏安政權」由於日子好過,這個政權只剩下貪圖安逸的僥倖心理,而人們都知道國家的存在有許多目的,國家必須有國防,抵禦外侮;國家必須有共同的意識,來團結人心,一個國家不能只靠安逸而一直存在。只貪圖安逸虛無的偏安心理,注定了東晉的沒落。

至於南宋的「偏安」,王夫之在《宋論》裏就說得更痛切了。他指出,自南宋的高宗起,「高宗飄搖而無壯志,諸臣高論而無特操……於是而知國之一敗而不可支者」,由於南宋只是苟安講空話,不談根本的道理,於是苟安成了那個時代的主流價值,他指出南宋自秦檜掌權之後,忠勇之士不敢有所激揚,而賢能者也只求安然保泰,苟求無過,即自矜君子。虛假的和平即被大肆吹噓。整個南宋成了沒有骨氣但知苟存的時代。如果我們去讀南宋歷史,當可知南宋在當時的遼金蒙古人之間只是陪笑臉、耍伎倆的嘴臉,一下子向這個稱臣結盟,一下子又和別人結盟,到了最後蒙古左承相伯顏對南宋極為痛恨,表示「宋人無信」,而堅定了滅宋之心。由東晉及南宋的偏安,我們已可看出一個偏安政權會出現「偏安心態」和「偏安論說」,整個政權只想偏安的永遠化,而沒有了大志氣和大格局。

今天的國民黨是典型偏安政權

而今天的國民黨就是個典型的偏安政權。國民黨從來就不是個愛好和平的政黨。當它從前在中國當權之時,對地方自主的勢力一點也不客氣,一定要以武力征服;當年中國共產黨革命,它也是全力剿共,拒絕和談,國民黨在1949年先去大陸前的那段歷史,其實也沒有多麼光彩。國民黨到了台灣,它對台灣人民其實也沒有多厚道,1947年有「二二八事件」,大量殺害台灣人民,後來的白色恐怖,台灣人民也付出慘痛的代價。今天台灣的民主,絕對不是國民黨的功勞,而是台灣人民的功勞。

1949年後,國民黨敗退到了台灣,它和中共本質上仍處於「未完成的內戰關係」,國民黨政府對大陸的地面突襲一直持續到1964年,空戰則到1967年始告停止,海上作戰則到1969年,金門炮擊完全停止則在1978年。在戰爭行為上,這叫做「技術性停火」,它的層次比「條約性停火」低,這意謂着兩岸的內戰本質上並未結束,而只是在行為上認為不必而已,主動權仍在北京這邊。

因此,兩岸的關係仍處於「未完成的內戰狀態」,它的未來選擇只有兩種,一是以和平方式進行國家的統一,這是北京方面的策略。第二則是抗拒和平統一,使台灣的偏安永遠化,換言之,就是台灣以和平方式獨立。這乃是今天台灣馬政府正在進行中的事,也是吳敦義這篇訪談錄在宣揚的事。

今天的國民黨政府也知道,它從1949年被趕出大陸後,它即已失去了中國的宗主權,隨着中國的穩定,它已北歸無望,只能求台灣的永久偏安。而在這個時代要永久偏安,其難度其實極大,武力姑不論,在經濟上尤其需要格外努力,必須永遠領先中國,科技要永遠進步,要像南韓一樣,以科技立國,以一個中小國家發展成科技大國。但這需要極強的國家意志,但台灣只是個偏安政權,完全沒有類似於南韓的國家意志。於是遂有了今天這種乞憐式的和平台獨論。

今天的台灣在經濟上依賴中國日深,中國大陸經濟快速發展,台灣的重要企業大量西移,今年11月,台灣出口貿易「台灣接單、海外生產」的比例高達51.7%,而「海外生產」絕大多數都是大陸生產,這代表了台灣已快速的產業空洞化,中國大陸已抽空了台灣的產業、技術及人力。它造成了台灣年輕人的失業嚴重,平均薪資的下降。台灣的馬英九民意支持度已掉到20%或更低,這個政權已搖搖欲墜。

乞憐式的和平台獨論

而它對大陸,則說「不統」、「不獨」、「不武」,它不敢公開說獨立,又不要和平統一,自己沒有武力也希望大陸不要用武力,它只是希望永遠保持現狀,也就是以和平方式搞獨立,希望北京給它國際空間。它所謂的和平其實就是一種乞憐式的和平。但最近在搞的卻又是「聯美制中」,這也是北京對馬政府完全不信任的原因。兩岸的籌碼全都在北京這一邊,北京只是在等着台灣自己的沉淪而已。吳敦義在訪談錄中話是講得很好聽,但那種和平偏安、和平台獨的調性已很清楚,今天台灣民生日益凋蔽,他都略而不談。因此他的訪談錄,只是一個海外文宣,有太多破綻。他希望北京讓馬政府的偏安能夠永遠,這也是一種一廂情願的說詞,它也是違反了歷史的規則。

歷史並不是沒有給過國民黨機會,但它自己失去了那個機會。它在大陸失去了機會,將來甚至也可能失去台灣的機會。今天台灣內部問題重重,國民黨的危機已開始表面化,這都不是文宣詞令可以概括的。所以我認為吳敦義的訪談錄是個誠實不足的訪談錄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