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29日星期六

阿離: 2012風雲人物 - 學生運動無畏無懼




泰戈爾詩云﹕「每個孩子都為人間帶來一個信息﹕神對人類尚未失望。」

二○一二年,世界各地社會運動滿滿;最激動人心,把改變在地實現的,由一班學生領袖牽頭——但,真的只有領袖嗎?

黃之鋒說﹕「大家在公民廣場看得最多的不是我,而是學民的糾察、義工。大家說全靠我令公民廣場誕生,我覺得好荒謬,把所有credit都給了我,但其他默默耕耘的人去了哪裏呢?」英雄,是一位位無名學生;一張張稚嫩的臉,都是光源。文字有限,生命無窮,學運中,自有讓眼球落定的人物,讓我們在這些學子的人生歷程中,找回失落在歲月中的年輕輪廓;也繼續聆聽,每個落到人間的信息。

My purpose is to serve humanity

巴基斯坦少女馬拉拉.尤沙夫賽(Malala Yousafzai),有一個已逝詩人的名字。二○一二年十月九日,因爭取女性受教育權而遭塔利班槍擊,幾近喪命。世界上七億七千五百萬文盲中,女性佔三分之二;六千一百萬失學兒童,絕大部分是女童。在中東,女孩受教育是禁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二○一一年《全民教育全球監測報告》顯示,學校和兒童處於武裝衝突的最前沿,教室、老師與學生被視為合理的攻擊對象﹕在阿富汗塔卡爾省,一百多名中學生被恐怖分子投毒;在馬里,十來歲的女童被迫早婚,或被征入伍;在巴基斯坦,塔利班向女生臉部潑灑硫酸,以阻止她們接受教育。

在如此困禁下,二○○九年一月,時為十二歲的馬拉拉始為BBC(烏爾都語)執筆,書寫塔利班治下的生活紀錄。在她念茲在茲的家鄉——「我的斯瓦特」(My Swat),每天過着槍聲撲面的生活,直升機圍着家園轉。塔利班不間斷地禁止女童上學,宗教警察一天一天地削去人民的基本權利。她手寫着卑屈人民的心聲與恐懼,交給記者上傳,只能以筆名發布,以免身受堪虞。文字安撫了恐懼的國人,也帶來國際的迴響,在父親的鼓勵下,她走得愈發朝前,還計劃成立基金幫助貧困女童上學;十四歲的她說得尖銳﹕塔利班怎能拿走接受教育的基本權利?受襲前她經常想像,自己被害的情景;她說,倘塔利班走到跟前,她仍會對他們說﹕你們錯了。

我不想被騙,我要找到真實

今夏爆出的台灣壹傳媒併購案,激起寶島公民對新聞和言論自由的熱切。由學生牽頭引發的運動浪潮席捲政府、媒體、文化以至學界;事件中,國立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系四年級生陳為廷在立法院就媒體壟斷問題向教育部長蔣偉寧質詢,義正辭嚴,引來社會愕然。清大校方為此發表聲明致歉,即使大作家張大春也用上「鷹犬爪牙」比喻他,然而三百師生卻力挺學子。為平息謾罵,回歸反壟斷焦點,陳為廷撰文道歉,但堅持「不妥協」。

一九九○年出生的他,國中開始參與野草莓學運。海協會會長陳雲林訪台,他到行政院靜坐,首次被抬上警車。跨進大學後創辦基進筆記,人生軌跡與社運重疊,大大小小的運動,都有他的身影。身為苗栗人的他,回鄉走訪大埔農村、力挺華隆紡織罷工工人;隨着工人由窮鄉苦行到台北。罷工完結,工人領回薪資,他卻被告上法庭。奮不顧身,因為有顆柔軟的心,萌生着對世界的愛與憐憫。自小喪父,十三歲母親病逝,他藉社會運動去尋找母親——一位華隆女工,散失在社會殘酷荒洋中的歲月﹕「畢竟她們也曾那麼年輕、也曾這樣無懼坦然地面對即將襲來的人生浪潮。」在母親迎浪而笑的舊照上,他寫道。

他的嚴詞厲聲,氣直硬朗,被批評「不禮貌不寬容」,像恨透整個社會;他反問大眾,是否對社會上權威之人,太過寬容? 「我們的恨是出於愛,我們對於這些人是有關愛的,怎可能會是只有恨?如果沒有愛的話,沒有人會願意做,或者說得出關心社會的話。」(摘自台灣壹電視專訪)

十五歲學生可以,你們也可以

「很多大人在這個城市三十多四十年,習慣了這個環境、政治模式,不覺有問題。我們作為學生,無任何的東西要背負,或利益瓜葛, 我們便用最真誠、最直率的想法去說,我們想這個地方、這個城市,應該如何。」黃之鋒說。半年前與他訪談,看着他由「十五歲中學生」變為「黃之鋒」,走過的路,似短猶長。成名的苦,他點滴心頭;聽他說着話,聲調感覺比往日沉實。

學生身分是一面雙刃刀,他明白;以學子之身得到信任賞悅,也因學生身分被批判質疑,「很多市民好期望我們是純潔的,見到我們倒梁就很失望,覺得我們失去神聖感。當提起學民思潮,就把他們定格在反國教,像擺上神台。離開了反國教,是不是就什麼也不能做呢?」期望,再次滋生情感依賴,「大家不斷嚮往公民廣場的成果,但是轉換不了」。不是失望論,就是操控論,「人們幻想,學民做的事一定要迎合他們的心意,所有不合他們意思的都是被迫。當初黃之鋒或學民思潮的誕生,是因為大家發現有班醩仔有獨立思考,為什麼當我們不合你心意的時候,就是無奈被迫、被操縱?」年輕,有時是一種詛咒;人們想要的是一個獨立的年輕人,還是聽話而獨立的年輕人?

「我相信的,是打破犬儒和常規,香港人有很多常規的想法,但為何揀特首永遠都是兩個中揀個無咁爛的人?為何一定要揀個親中的?或跟中央有極之緊密、良好或勾結的關係呢?為什麼一定要搵個民主派來當茄喱啡呢?很多事情都變了常規、習慣,我們很強調怎樣去打破現象,重整很多既有的觀念」。學生嚷着破舊立新,從來嚇煞成人;然而成人是否記得,當初的自己如何被一條條常規建制而嚇煞?

問他,有否害怕長大,「有些事,見步行步,慢慢鈬,摸住石頭過河」。兩年多的社會經歷,令他明白將來的不可預知;然而面對未知,一向似是胸有成竹的他,「有時跟學民最friend的幾個傾,大家五年十年後會怎樣,可能都有點唏噓的感覺。但我想,在我們還年少,還有率直的感覺,未需要有這麼多包袱時,盡可能去做,做到幾多得幾多。」

沒人能預測將來,但能知道當下,「你們既然來了,看見了,知道了,而且你們年輕,你們可以依你們的理想來創造美麗的新世界。」(西西《我城》)

是你們,也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