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20日星期二

黃牧: 今天指揮無大師?

【黃牧遊樂】

寫下這個引起爭論的題目,我還是經過考慮的,但我最多也不過加上一個問號,來表達我對此結論的一些保留。固然何謂大師是沒有客觀標準的,可是想來想去,我心目中的指揮大師們都作古了,我想不出今天的指揮家誰是「大師」。 


■Claudio Abbado
從 Toscanini和Furtwängler,從Bruno Walter和Thomas Beecham……還有Stokowski、Reiner、Klemperer、Pierre Monteux,到及於我們比較熟悉的Karl Bohm、Karajan、Solti、Bernstein、Giulini、Carlos Kleiber……指揮史上有許多性格非常突出的人物。我不是說他們的個人性格,我是指他們在演繹風格上的性格。可幸的是這些大指揮家都留下了錄音,見證 他們藝術的永久文獻。

一首交響曲在卡拉揚,伯恩斯坦或蘇堤的指揮棒下,肯定有我們可以多少預見的不同的效果,這就是指揮家個人的演繹性格;不同今天的指揮家,同一樂曲在甲乙丙 丁的棒下都差不多。資訊發達,大家可以互相參考甚至模仿,導致竟有「演繹模式」的事。因為指揮家的性格,我們又會想到「甚麼人適宜指揮甚麼作曲家最適合」 的問題。布拉姆斯和柴可夫斯基的交響曲樂風迥異,其實需要演繹性格不同的詮釋者,但事實上今天許多指揮家都是萬能的。因為演繹模式沒有個別性格,所以也就 有了沒有性格但卻是萬能的指揮家新世代。

以也許今天最出名的Claudio Abbado為例談談。我對他並無不敬之意,我承認他是個「全面而出色的指揮家」,演出有「質素保障」;可是聽了他無數唱片,他的音樂會也恐怕聽過幾十 場,可是我着實說不出阿巴杜有怎樣的演繹風格。他是今天「無甚個人風格」的指揮家之一,在技術上也不是管弦樂的訓練大師。我記得當年維也納愛樂樂團訪倫敦 舉行了兩場音樂會,第一場他指揮,感覺上像是聽LSO無甚分別。可是第二場的指揮者是Karl Bohm,樂隊判若兩團。全隊樂隊都全面投入,弦樂發揮了VPO著名甘美的音色,木管的吹奏也嘔心瀝血。說到波姆,他儘管為人低調卻有最高的聲望;在維也 納國家歌劇院,他和門當戶對的卡拉揚各自非正式的擁有(own)一些劇目,河水不犯井水。卡拉揚的現場我也聽過幾次,給我的印象遠不如聽波姆深刻。我在巴 黎看他指揮《Elektra》(Nilsson唱的),樂團奏最強音時近八十歲的他從高腳凳上跳起來,我也知道他要求特別多的排練。也曾在倫敦聽過他指揮 阿巴杜領導的LSO,也能把樂團「提升到VPO的水平」。拿這兩人比較,主要是要指出,波姆是有性格的大師,他對樂團的要求遠高於好好先生阿巴杜。也許 VPO和LSO的樂師欺場,害怕波姆而欺負阿巴杜。

阿巴杜是一個很自我抑制的指揮家,如果那也算演繹性格的話。阿巴杜當年離開LSO掌BPO是大突破,但結果多年後卻給BPO樂師們投票炒了魷!有趣的是那 時馬素爾以為BPO的一席位非他莫屬甚至請了客預祝,可是結果爆冷請了Simon Rattle:他是一個有性格的指揮家,但有性格雖是好事,卻不能單憑此成為大師。演繹性格也許是一個條件卻不能說是全部條件。

看今天的樂壇,我認為在技術上,我非常佩服的兩個人是Valery Gergiev和「萬能」的James Levine,可是他們都熱衷於歌劇,分別割據了Mariinsky和The Met。他們也指揮音樂會,但沒有完整的交響樂範疇。

樂壇上有一批德國派的指揮家,也許他們的共同演繹風格就是德國傳統沉重的風格,廣大如歌的板眼節奏,不火爆卻凝重的力量。以前我聽過Günter Wand、Rudolf Kempe、Kurt Sanderling、Klaus Tennstedt……到今天仍有Sawallisch、Masur、Dohnanyi和「萬能」新晉的Christian Thielemann在持續此一傳統。聽這些德國派,我起碼能知道預期甚麼。這些指揮家有共同的性格。還有人數眾多的由演奏家改行過來的指揮家,包括 Eschenbach、Barenboim、Ashkenazy、Pletnev……甚至看起來都不太像的Domingo,他們大概想學 Klemperer,八十多歲都能叫人扶出來坐在高凳上舞指揮棒賺錢。

偉大的Bruno Walter也是德國傳統風格派,我想他之所以勝過同儕,是因為在類似的板眼中,瓦爾達不論指揮莫札特或馬勒(他的直接老師),總有一股能感人甚至兼能醉 人的人情味。區區莫札特第39交響曲第一樂章如歌的主題,在他棒下就特別的溫馨醉人,令人感動,連馬勒第二的Lander舞曲主題,也妙用搶板而感情濃 郁。還有他晚年退休在加州,唱片公司特組樂團到那裏給他錄的感人的布拉姆斯。瓦爾達性格溫和不出風頭,但他是大師,我心目中最偉大的指揮家。記得就在那幾 年,卡拉揚、蘇堤和伯恩斯坦,甚至Carlos Kleiber都相繼仙遊了,我嘆為指揮壇的Gotterdammerung!大師是不同的,演繹性格的式微,噴射機的方便使指揮家們忙於跑碼頭賺錢,也 再沒有像Bohm和Kleiber般要求更多排練的指揮家,成本也不容許。所以今天沒有真的指揮大師也就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