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3日星期三

黃宇軒: Eric Hobsbawm與遠去的二十世紀




黃昏時份,《衛報》(Guardian) 在網頁頭條新聞發佈歷史學家Eric Hobsbawm的死訊,Hobsbawm的名字在英國早已深入民心,這則新聞也迅即在社交媒體上廣傳。Hobsbawm年近百歲,相信他的離去對許多人來說都不意外,而他在千禧年之後,似在意要為生命總結回顧,也寫出了兩本巨著,先是其自傳《Interesting Times: a twentieth-Century life》及為伴隨其一生的最親密「伴侶」- 馬克思主義思想 - 所寫的史書《How to Change the World: Tales of Marx and Marxism》。如要悼念與理解Hobsbawm的一生,此刻閱讀前者可說最好不過,作者一生與二十世紀人類瘋狂的起落跌宕緊緊糾纏,他亦自述活在這段歷史中,是他以歷史學家為志業的重要原因。

得知Hobsbawm的死訊,筆者立時憶起讀此書時教我難以忘懷的碎片。《Interesting Times》一書裡,有一章節論及六十年代的學生運動與新興的社運,眾所週知,Hobsbawm作為老一輩的共產黨人,傾向相信傳統組織與工人運動,對這些新出現、企圖改變世界的方法,不太看得過眼。至執筆之時,他仍對六十年代發生的一切,無多少正面的評價。在這章走筆至末之時, Hobsbawm寫出了一段發人深省而富幽默感的自省。他說自己對那個時代的評價,難免受制於自己成長與獲得成就的年代,碰巧遇上一切價值被重估、分崩離析的六零年代,也許他從那時起就必然無法明暸部份伸手可及的改變,他用了一個觸動筆者的例子來補充:Hobsbawm說他一生從沒穿過牛仔褲!他承認自己對牛仔褲有偏見,而剛好牛仔褲雖只為時裝,但回頭一看,文化史學者已視之為六十年代起文化大變遷,嬰兒潮與青年文化中,不可分割的物質部份與最重要的象徵。Hobsbawm說當年對牛仔褲看不過眼,轉眼已是四十年,一生不曾想試穿,他反思自己對學運的執著立場,會否像對牛仔褲的抗拒,因而想到自己也許從那時起已留在舊世界。作為一位舉足輕重的學者,用這則生命中的軼事來反省自身學問與時代的關係,不但顯示其器度,也是其文趣味盎然的證明。

Hobsbawm不獨是個歷史學者,更是個擅於書寫當下的作者,去年倫敦街頭暴亂之後,他仍第一時間執筆評論事件。《衛報》就說他比起同時代的所有英國公共知識份子所受的敬重、所有的讀者,遠超在其後的人一大截。筆者相信曾在倫敦留學與旅遊的朋友,如逛過BloomsburyJudd Books和其他廉價書店,都會記得永遠陳列在最當眼位置,厚甸甸四冊書,用十數英鎊就可全據為己有:《The Age of Revolution》、《The Age of Capital》、《The Age of Empire》及《The Age of Extremes》。四冊書所載的漫長十九世紀(前三冊)、極端二十世紀,讓無數剛接觸人文與社會科學的學生大開眼界,「惡補」當下世界的歷史根源。這四冊書早已有了中譯本,在各大學圖書館裡被借了又借,也不知道成了多少人第一本認知讀起來的全球史普及著作,進而對歷史多一分感興。

Hobsbawm在生前及千禧年前後,每受訪問,都表示對新世紀人類將開展的歷史十分悲觀,但亦打趣說歷史學家的工作將更重要,可惜是,Hobsbawm無法參與其中。對任何喜愛讀史之人,這兩年重要的史學家先後離世,尤其Tony JudtEric Hobsbawn,必然傷感。書寫二十世紀的大家一一離去,讓人真切感受到二十世紀真離我們遠去矣。Hobsbawm對爵士樂非常熟悉,曾有專著研究爵士樂與反抗建制,亦在雜誌《New Statesman》上化名Francis Newton撰寫過爵士樂評,除了讀他的書,讓我們聽一曲他寫過熱愛過的Billie HollidayDuke Ellington,悼念這位一代知識份子。



劉細良: Eric J.Hobsbawm

英國史學大師Eric J.Hobsbawm的自傳,終於翻譯成中文出版,這是讀書人必看的自傳,也是今年書展中最重要的中文自傳作品之一。

Hobsbawm的歷史鉅作是「十九世紀三部曲」,包括《革命的年代》、《資本的年代》及《帝國的年代》,廿世紀最後一部曲是《極端的年代》,他以深邃的歷史視野,描畫出人類近代史三大動力︰工業、資本及帝國如何塑造今天的世界。他本人是身體力行的知識份子,在批判工業,資本與帝國同時,投身共產主義運動,加入英國共產黨,終身成為共產主義者,他親身經歷歐洲納粹崛起、民族主義抬頭、二次大戰、冷戰及蘇聯瓦解。對共產主義由烏托邦信仰、歷史科學竟變成為一種人生慰藉。「國際共產運動已像一條擱淺岸邊的鯨魚,眼睜睜望着海水退潮。」八十年代,Hobsbawm已有這樣的嘆息。

這本自傳主人的經歷及寫作方式,令讀者可以認識歷史時代如何塑造一個知識份子的經驗。Hobsbawm很自覺的用這本自傳來作反省,即是他所謂歷史學生的「自知之明」— 「從自身的內在和外在進行觀察。」看Hobsbawm的自傳,是他回答了作為一位知識份子所擁抱的理念、態度與作為,這不是一本左翼懺悔錄,也不是為自己塗脂抹粉的自我宣傳。

馬克思曾說過哲學家不是要「解釋世界」,而是要「改造世界」,Hobsbawm的而且確用知識改造了世界思潮,這本自傳是一位馬克思主義者為馬克思名句作的最佳詮釋。






光明頂2012-10-03 Eric Hobsbaw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