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10日星期三

余在思:反國教打巷戰——擱置政策下的應對策略


 
編按:由中學生組織「學民思潮」牽頭關注的德育及國民教育科(下稱「國教科」)爭議,於108日暫告一段落:開展德育及國民教育科委員會建議擱置國教科課程指引,並得政府同意。對於反國教人士來說,這場運動仍未結束。


早前,有學校已響應增設國教科,沙田浸信會呂明才小學(下稱「呂小」)是其中一間。在呂小家長、校友關注和行動下,呂小校長宣布在本學年暫緩推行。本地傳道 人、專上學院兼任教師余在思,是呂小家長之一;他以呂小家長的身分,詳述這場校內運動如何開始和發展,可為反國教的家長與校友提供參考材料。

在過去兩個月,我作為呂小家長,對語言「偽」術如何在學校的層面運作,可謂眼界大開。同一番話,出自一個特首、政務司長、教育局長,與出自於一個呂小校長,其中含意與想像不同,卻又殊途同歸。

坊間反國教,我起初滿以為只需一張「唔好搞我個仔」的直幡,在遊行隊伍中飄揚,已能清楚準確地道出了廣大家長走出來反對國民教育的心聲。但大遊行、集會和政總以外及以後,反國教的深耕細作又是另一真章的展現,有說那是陣地戰實不為過。

呂小家長反國教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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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份,反對國民教育家長關注組發起了一人一信行動,去信或電郵予校方,查詢校方會否開辦國教科。當時正值暑假,校方大條理由拖延回覆。但怎拖也得給家長有個交代。校方於是在821日,以電郵回覆了查詢的家長,將一份會於9月開學日派發的通告事先張揚作回應。通告內容指出,呂小將會於9月開學時,便會推行國教科。此一消息令活在反國教浪潮中的家長,心情大起大落,也有家長十分憤怒,不理解何以校方甘冒社會之大不韙,仍一意孤行推行國教科。

封回條不消多說,自然很快便在網絡上流傳。之後數天,呂小就成為媒體報道追訪的「紅星」。我雖知學校一直走在政府教育政策的最前端,樣樣都要快人一步理想 達到,而光從校內樓梯間掛滿各政府要員到訪,甚至溫家寶總理也跟校長握手的照片來看,這理想一直都充分地體現。所以我跟別的家長都大概猜測呂小紅星,早已 自動染紅了。再加上後來有校友查證,校長原來是當區委任區議員,這就更加深了外界包括家長猜想校方與政府之間存着不可告人的政治合謀。陰謀論從此高唱入 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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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日(開學日),許多家長專程來到學校門外,為要看個究竟。傳媒也早早到來,守足全日。當天除了校友關注組和國民教育家長關注組的成員外,我碰上了主要的呂小持份者——家長,他們和子女可堪稱苦主。家長自發地列印聯署表格,在校門外收集家長簽名,訴求簡單不過,就是要求校方盡快召開全校家長會,交代推行國教科的來龍去脈。短短半小時就有逾130個聯署,翌日呈交校方。可百多名家長的心聲,沒有獲得預期即時的回應。苦等整個月仍要再等與校方公開直接的會面對話,家長自然氣上心頭,對校方處理方法十分不滿。在另一邊的政府總部,由學民思潮發動的佔領行動也開始了4天。一天比一天多人聚集,情緒和意志一天比一天高漲。

突如其來的呂小記招

群眾的集體行動力真不容輕看,來到94日, 呂小校長突然召開記者會,向傳媒公開國教科課程,解釋呂小並沒有進行洗腦教育,辦學團體的總幹事也現身其中,最後在不大曉得底蘊下,向大眾好像道出了含糊 的「暫緩」二字。再過一天,校方透過學生向家長發放了一張便條,通報原定星期五第一堂開展的國教科,將會以過去的公民教育科暫代之。這時,家長看來還像被 視作局外人,要迂迴地經過傳媒,以及一張便條來繼續揣測校方就國教科的安排。

趣的事情發生了。同日晚上,那位呂小辦學團體浸信會聯合會的總幹事徐牧師,居然在同屬該會的退休牧師朱耀明的陪同下現身政總。我們有不少家長與許多市民一 樣,早上上班,下班便到政總集會,一同與反國教運動的市民,經歷與政府角力下變幻的日子。總幹事上台準備說話時,期待他就呂小開展國教科一事說出一個清楚 的「撤」字,但他卻說了一番恍若帶人遊花園的閒話,就連早上跟傳媒說過呂小考慮暫緩國教科的說法也吐不出來。他只是重申現在的呂小其實一直本着基督教精神 推動德育教育,故此現在計劃推行的國教科,不是政府被形容的洗腦科。

總幹事如此說法當然充分反映了他對國教科爭議毫無所知。現場群情洶湧,總幹事好像時空錯誤地置身其中。在旁的朱耀明牧師急急來為他解圍,連連的喊「撤」。最後總幹事在面子與形勢下,以個人意見形式表達要全面撤回國教科的立場,並指出會努力在聯會及呂小內推行撤科。

經過了信息混亂與荒誕的兩三天,家長們逼不得已需進一步地組織起來,互通資訊,希望獲得官方及民間任何關於推動國教科的消息,及強烈要求撤科。事態來到97日,校方才在校內的內聯網,正式公布跟隨辦學團體指引,暫緩推行。是否因為總幹事在眾目睽睽下脫口而出了未經討論下的「暫緩」,才最終令事件獲得如此意想不到的結果呢?無論理由如何,公布暫緩開科那天,家長在開學日聯署希望召開全校家長會的要求,仍未有回應。

家長只能旁聽的「家長會」

一直要等到914日, 才經由家教會召開了全校家長會。有關這個家長會召開前,家教會此地無銀要求出席家長簽署同意不可攝影、錄音及參與家長必須在經過用證件核實身分後方可內進 參與的安排,均令不少家長與及公眾髮指,互信破產。一班家長仍然希望把握這次機會交流。結果是,全場只是有家教會會長、校監、校長、副校長和辦學團體代表 講話,以及選擇性地回應出席家長們的字條發問,家長光聽沒交流地呆坐一個半小時後散會。如此形式化的家長會,校方自我保護的程度,遠遠較政府召開的公眾諮 詢會更不堪。不過,校長的發言總算道出了呂小推國教原委,其實不像外界所猜想那種簡單不過的為政權服務而已。

校長說,當初教育局推出課程指引時,便開了個分享會;會後,校長跟老師開會商議,認為國教科課程指引不難辦到,因為課程中所要求的德育部分學校一直有做,加 上自回歸後全港也推行的國情教育,也不見得與校方現有的有大差別;最重要的是,愈早推行課程,便能愈早獲得政府的資源津貼,大有着數。校長說到這裏,我便 如夢初醒,了解到校方與教育局在推行國教科時的相互關係是如何起作用的。其中連接點便是那由上而下發放的資助。

改和校本條例自回歸後不斷削弱辦學團體對學校的管治權力,而學校的運作,亦在政府欠缺長遠的教育政策而變得短視,被迫投入市場競爭的桎梏中。學校為了生 存,往往要想出千方百計提升自己,改善設施,確保評核過關之餘,亦要催谷學生考獲優良成績。問題便來了,學校如何找尋資源來滿足競爭所需?其中一個方法, 不就是從政府或各項的教育基金中取得嗎?如今,政府在推國教科時,毋須審查,二話不說便每所學校派發53萬大元。這筆可觀的津貼,除國民教育科外,校方還可用不同理由來運用和轉化。校長若說呂小一直以來都在推行與國教科沒甚差異的教育內容,現在只需稍稍調節便能輕易取得53萬的津貼來用,如意算盤打得響亮,若非有廣大的社會壓力,可想而知,水到渠成,必能成全。

呂小認同了什麼

是觀之,呂小校長以及認同推行國教科的人,應該不會承認和接受國教科是洗腦教育,因為洗腦與否早已在他們辦學時的考慮中被剔出來,尤有甚者,學校的管理者 可能在回歸以來大量的國情教育或愛國教育洪流中,漸漸被洗去對清泉的想像,久而久之,一切便變得理所當然,他們也缺乏了對其中內容之反省能力。這就好像一 個城市過慣了以發展主義為名的生活時,對發展主義那種非必然性以及所產生的暴力已沒有批判的能力一樣。無怪乎家長們在竭力檢視各科教材時,不斷發現到許多 被稱為「染紅了」的內容成分!這真的不是一天煉成,而是經年累月的潛而默化。

次國教科的社會運動,將一種政治經濟學的想像重新帶回到家長的視野之中。整個香港所經驗的管治,都不全是以大石壓死蟹的模式進行,甚至也不存着宗教般對政 權的赤誠效忠。因此目下的校本,其實是充滿各式各樣利益計算的複合體,也是一個我們需要重新認識各持份者於其中的角色、位置、權力的黑箱子。當家長和學生 開始積極地去介入校內大小不同的組織及決策架構時,想必會令到這個超穩定的黑箱子變得活躍起來,甚至被打開與重組。

不會說如此變化未來必然諸事皆美,但可以肯定的,是任何過分簡化的思考,包括過去做着又沒有人反對的就一定是對的諸想法,以及各種二元對立的陰謀論,在進 入陣地巷戰的階段後,將會不斷被實踐所質疑。如此的反國教,將過去的一切都反轉了和翻開了。那是一段我們過去輕忽了過去,唯有在跌跌碰碰中,香港公民社會 才會漸漸長大,發展出一種獨立於以利益和政權為本的思考來。

(標題為編輯所擬,原題「呂明才小學陣地巷戰隨想」;篇幅所限,篇章經編輯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