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14日星期日

陶傑: 「國民教育」讀莫言




莫言榮獲諾貝爾獎,在中國炸開了鍋,許多人認為以莫先生之抄寫毛×東延安講話、外訪見中國異見作家而避席,立場親中,沒有資格得獎。

莫言說:先讀我的作品,再來論說。他又說:禁制言論,對創作有好處。

莫言說得沒錯。諾貝爾評委會都是一伙精明人,每年他們接到中國作家拚老命自薦文學獎的來信很多。其中的漢學家馬悅然,更深明中國人渴望得到西方白人讚賞加持的心理,一座飢餓的「馬騮山」,群猴面對圍欄外一個餵花生米的人長期喧噪,這個人手上的一把花生米,該撒向何方,賞給哪一兩隻,諾貝爾文學獎評委的白人專家,心中有數。

以作品論,莫言得獎,是應該的,因為他在沒有創作自由的赤色中國,在狹窄的縫隙之間,以最大的想像和魄力,表達了對中國的批判。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為中國人帶來的災難,莫言看得深遠,不止是這個「黨」,還是「中國人」這層腐朽的土壤──在一個沒有士大夫的中國,沒有了品味,也無所謂「文化」,莫言寫農民、流氓、土匪、畜生,也就是在佛家的六道輪迴裏,莫言的作品只呈現餓鬼道、畜生道、地獄道,此三惡道,即囊括了三千年基本的中國。

不止莫言,近二十年來,中國的導演如姜文和張藝謀,亦漸大澈大悟,中國電影以愚醜為題材:「鬼子來了」、「三鎗拍案驚奇」、「讓子彈飛」,都是對中國人性格現實描寫的佳作。莫言的小說,從「檀香刑」開始,即寫中國人之愚醜,尤其中國小農性格種種令人作嘔之處。

中國人看不出來,中共也許看得出來,但中共只關注自己的權力,對中國人的命運,Don't give a shit,所以莫言和張藝謀一樣,與中共達成了某種巧妙的契約。這一點,馬悅然等人早也看出來了。西方的文化觀,對於醜陋(Ugliness),也有欣賞的一派,像意大利作家艾柯(Umberto Eco)的近作「醜陋大觀」(On Ugliness),專門賞析西方藝術以醜陋為題材的作品,因為醜怖的事物,會「激發觀賞者另類的窺秘慾」(the voyeuristic impulse behind our attraction to the gruesome and the horrible),也是另一種快感。

難得的是中國官方這次也說了真話,讚揚莫言,說「貼近實際、貼近生活、貼近群眾」。莫言是不是共產黨,不要緊,只要作品好;正如汪精衛和胡蘭成是不是所謂「漢奸」,無關重要,汪精衛的詩,胡蘭成的散文,都是百年中國第一,推行「國民教育」,好極了,由讀莫言的作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