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14日星期五

陶傑: 變詐




梁班子強推「國民教育」,幾乎搞得全城起義。「知識份子」支持學生絕食反抗,不少「學者」,私下呻吟:當初支持梁×英,看錯了人。

為什麼看錯人?只怪「知識份子」學藝未精。

當初看唐梁競「選」,他們見到唐唐表現儍儍的,似富家紈袴子弟,相反,梁×英能言善道,滿肚子鴻圖大計,比較「西方」,而梁×英模仿美國的奧巴馬,喊一個字:Change,更令特區「知識份子」感動落淚,認為救主降臨。

美國的奧巴馬叫Change,你也學着叫,這就叫「領袖魅力」?「知識份子」出問題的地方,就在這裏。

Change,是什麼?不錯,就是「變」。但這個字,只適用於西方,中國人的社會國情,是另一回事。

中國人不講「變」一個字,而是「變化」。兩者有何區別?看看錢穆怎樣說:


「中國人一向重化,不重變。中國好言『常』,而西方好言『變』,中國變而不失其常,西方則即變以為常。」

中國是一個農業社會,中國人在小農耕作的文化中生長,以日月星辰,春秋季節為倚道,所以錢穆悟出:中國人的「變」,必以「化」為基礎,積不着痕跡之「化」,方成其「變」。中國人崇尚自然之漸變,人文的自化,天人合一,與大化冥合,中國人不慣於人為的求變求新。

讀過紅樓夢,即有體會,一部小說,一百二十四章節起居飲食之瑣碎,不知不覺發生了很大的事:賈府由盛而衰,由富貴而至抄家,紅樓夢全書,即是一個「變化」字,但細看每一章節,總似沒有什麼事發生,最終在「好了歌」的主題中大化而成變,這就是錢穆說的中國精神。

毛×東一九四九年奪權,大躍進、人民公社,施以暴力而人為之巨變,這是西方意義的Change,而缺乏了「化」的漸融。梁什麼英喊的Change,抄自奧巴馬,問題一樣在這裏。一個英文字,當日即把「知識份子」哄得貼服,香港的「學者」,也太淺薄了,他們今天方知道上了當,像當天的左傾文人去延安,下場淒慘,一樣的無知,也太活該了,好!



陶傑: 餓肚子

美國中西部,農產品因旱災失收,小麥和玉米價格暴升五成。聯合國二○○八年農作物價格大升,可能再上演一次。全球人道組織奉命,隨時去第三世界窮國救援。
飢餓與革命通常是一對孿生兄弟。二○○八年,全球農作物價格大漲,令北非突尼西亞檸檬貴了八倍,當人民連「食檸檬」也不可得的時候,就起來推翻政府了。

民主和人權僅在其次,因為對於第三世界,這句話確實沒錯:溫飽權是基本的人權。一八四八年,歐洲多國發生革命,世界歷史書總說,一八四八年是歐洲平民、知識分子對抗君主獨裁的武裝革命。意大利西西里島燒起來,反抗皇室菲迪南多二世,米蘭和熱那亞迅速波及,威尼斯起義,擺脫皇權,自行獨立,成為共和國。知識分子馬志尼,一早成立了一個「燒炭黨」,與加里波的一齊攻入羅馬,趕跑了梵蒂崗教宗,成立羅馬共和國。一個月後,德國慕尼克起義,大學生、工人、市民佔領軍械庫,要求皇帝下台。然後是奧地利、匈牙利,一場革命狂潮,席捲歐洲大陸。

真正的深層理由,是一八四七年歐洲農作物失收。奧國、法國、普魯士和瑞士第二年農產品價格急升。北歐、英格蘭、俄國和西班牙,因為農作物收成穩定,則並無革命。同期間,愛爾蘭馬鈴薯也失收,餓死了一百萬人。

革命此一現象,在社會學上,成因極為複雜。上層要知識分子啟蒙帶動,追求言論、出版、結社組黨的自由,但沒有低層的農民和工人,革命不會發生。

社會基層人士,不會跟你講高層次的東西,所以三十年代,中共在北京和上海的臥底大學生,發動「革命」,走上街頭示威,打出的旗號是「反飢餓、反內戰」,直接訴諸中國小農百姓最基本的慾望,就是有得吃,兩頓安穩。至於國民政府蔣介石如何向井岡山發動圍剿,農民本來不關心,但威脅中共的生存,所以把「反飢餓」和「反內戰」捆綁,前者是假的,後者才是真正目的。

中東的「茉莉花」革命,比起一百多年前的歐洲,層次很低,就是這個道理。埃及總統穆巴拉克雖然下台,但繼承的穆斯林兄弟會,卻不會開放議會民主。阿拉伯之春,並無真正開花結果。突尼西亞在脫離法國獨立後,向新加坡學習,限制種種自由,但政府興建居屋、控制基本糧食價格。他的繼承人單阿里,由於偏離前任的政策,搞到沒得吃,醞釀到今日,才爆發革命。

一九七七年,埃及前總統沙特削減糧食津貼,開羅等地爆發暴動,死了幾百人,終於讓步。所以,今年美國農產品失收,玉米和小麥生長要一年半載,等到明年,全球將會因飢餓或糧食價格上升爆發大亂。

玉米和小麥只是植物,有人會認為不必擔心:只有素食主義者才要勒緊肚皮。不,農產品貴了,肉食價格漲得更快,因為牛羊都要吃草。每一磅豬肉,飼養成本要十磅大豆,所以中國大陸,傳統是大豆的生產大國,中國人千百年來也以豬肉為肉食主菜。沒有大豆生產的地方,像中東伊斯蘭國家,可蘭經禁食豬肉,即相安無事。即使英國,過去五年,超級市場種種食品價格,已經漲了三成。

所以,美國中西部農產品失收,蝴蝶效應,也要激發中東恐怖主義復燃。中東最窮的也門,今年開始會有五百萬人陷於饑饉。有飢餓的地方,偏激的瘟疫就會蔓延。阿蓋達在也門建立基地,開始恐襲也門政府。

農產品失收,也會激發污染。環保的生化科技,要用玉米來搾取原料。石油導致污染,用肉米煉製燃油,本來可行,價格一標升,車主又紛紛改用傳統燃料。美國政府多年的環保大計,即遇到挫折,一切又從頭再來。農產品失收,必定導致囤積。美國量化寬鬆準備第三回,大印鈔票,中國大陸也會響應,銀紙漸變成金元券和陰司紙,房地產磚頭貴得像噩夢,股票沒有後勁,石油和森林則操控於政府之手。手上有點現金的人,像大陸某前電視台大亨,就走到印支半島,買了一大片稻田。十三億人,南方都吃米,當廣東省也要由泰國入口稻米,身為米主,而不是業主,就是面對二十一世紀全球大亂的最佳保險。

香港新界三十年來都市化,稻米已經消失。小時候,還看見水牛和農夫在山野間的田野耕作,今日變成廢置輪胎和西班牙式丁屋。農產品價格在大陸不會爆發饑荒,但物價會全面通脹。城市人,特別是下一代,兩三千元收入,會發生騷亂。

香港大學一位荷蘭學者,考據「大躍進」時中國人的饑荒,餓死四千五百萬人,相當於三個荷蘭的總人口,但中國人沒有造反,為什麼?因為毛澤東是邪惡天才,短短十年不到,驅使頭腦簡單的知識分子,將全國農民迅速洗了腦。

中國人為自己挖了個大坑,跳進去,由其他的中國人把土填上,自我活埋,如此又熬過了一段黑暗歲月。一九六七年,紅 衞兵揮動紅書,向他們的毛教主致敬,他們小時候沒經歷過飢餓嗎?如此犯賤的愚昧,頭腦簡單的瘋狂,中國人真不知是什麼材料做成的,實在令人擊節讚嘆。

饑荒是人類歷史一個大課題。我很喜歡英國諺語裡的一句話:「當大眾以為一無所失時,他們會失掉它。」( When the masses have nothing to lose, they lose it.)這句話很趣致,屬於希臘的吊詭( Paradox),因為那個 it字,完全不存在,虛無得不得了。所謂 Nothing to lose,就是這樣叫開的。對於香港九○後,民主權利沒保障,上位無望,現在又來什麼「國民教育」,思想的饑荒即將湧現,難怪學生都絕食,飢餓成為民憤的火種,香港人真是 Nothing to lose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