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7日星期五

陶傑: 怎樣評估感情



香港的「國民教育」要「感情評估」,以後學生仔看見五星旗,或者看見「黃河母親」,校長和教師,要測量學生的「感情反應」是否達標,譬如有沒有流淚,如果有,又是流了幾多cc

但「國民教育」的「感情評估」不但會令教師陷入困惑,而且會造成沒了沒完的社會混亂。

譬如,在中學的同一班裏,見到五星紅旗,同學仔A,熱淚奪眶而出,啜泣半分鐘,經量度,眼淚共流了半湯碗。

而同學仔B,眼淚只一小茶匙,不過B天生有癲癇症,看見一幅黃河風景圖片,眼淚雖少,卻轟隆一聲倒地,兩眼反白,口吐黃色濁沫,深喉發出疑似狼狗類動物低沉叫聲,全身抽搐不止,要校長在他耳邊大叫:「好了,你合格了,林鄭月娥和吳克儉局長剛走了」,該學生才漸恢復知覺。那麼「評估」起來,學校該純以眼淚容量(Volumn of Tears)取勝,A對「國家」更有感情,還是B同場加附送的羊癇瘋動作系列顯示,這位同學深層次情感觸動(Deep-level Structural Emotional Impact)更為劇烈,更加愛國,該多獎賞幾分呢?

「國民教育」雖然「世界各國都有」,但英國中學生看見英女皇肖像如何評估感情,或美國小學生看見電視上的布殊流幾多淚、布殊下台後又如何將眼淚轉帳到奧巴馬上,梁班子們不妨問問他們在英美白人帝國主義文明國家留學的子女,搜集足夠數據,再向香港中小學的黃臉孔校長教師,發出評估指引。

不然就會出現大家都不想發生的場面:在什麼佛教道教、呂明才鮮魚行之類的學校,一個天文台剛發出雷暴警告的上午,一個據說今年和上屆都投票選了民什麼聯的新移民男家長,拿着一張菜刀,闖進學校,一腳踢開校長室的門,一手揪住那位教育工作者的衣領,咆哮:

「校長我丟你老母啊!我個仔仔,那科國民教育你做咩肥了佢佬啊?搞到我個仔要跳樓,我哋由祖國移民來香港,點樣愛國,我使春你吳克儉班香港佬教我啊?……」

校長室外,一大幫同學仔們在圍觀,儍笑着;掃地阿嬸暗自搖頭,一個女教師,即俗稱的「搣時」(Miss)走過,嚇得高聲尖叫起來……

 
陶傑: 老劇本舊情節

香港「保釣」完全不出所料,終於保出個全國反日大騷亂。這一次,稍有「創意」者,是日本駐華大使的坐駕,在北京馬路遭到一名「暴徒」衝前截停,怒拔插在車頭的日本國旗。日本政府大為憤慨,即刻向中方嚴正抗議。

中國反應迅速,並馬上道歉,並表示「防止類似事件再發生」。但網絡調查,大陸有近八成民意認為拔旗行動屬於「愛國行動」。

中國的「民族主義」必定玩火自焚。現代義和團在北京復活,拜二十年來大陸官方向十四億愚民密集洗腦所賜。大陸政府有點慌了,即刻指使寫手,《人民日報》日本分社的一個女士,在同樣「五毛愛國」風格強烈的「環球網」怒斥「保釣不是愛國而是害國」。

此一最新論調,當然是做給日本人看的。中國政府指出:如果沒有日本的免息貸款,中國的現代化豈會在短短三十年有如此「驕人成就」?這句話說出了日本朝野的心聲。

共產黨玩「民族主義」,伸縮自如。只有下面的傻 B才以為「愛國」是鋼鐵打的原則,絕不退讓。「保釣」這齣鬧劇,本人由一開始,就以當年媽姐買五毛前座戲票、進太平戲院看任劍輝白雪仙的大戲的心情,抱着娛樂性至上的態度,欣賞旁觀,至此但見一迴三轉,幕後的出品人和編導,雖然劇本甚爛,但總算爆出一個「保釣害國論」,與多年來的戲碼稍有不同,這一點平心而論,還是值得稱許的。
因為絕大多數無知的中國人,絕不知道「民族主義」為何物。西方人知道,日本人政府也知道,中共心裡當然也知道,只有一般的農民不知道。

民族主義( Nationalism)百分百是西方的理論。一七八九年,西方沒有這個名詞。直到這年爆發法國大革命,隨着皇室倒台,歐洲和英國的皇室心驚膽顫,怕有一天暴民革命也在本國發生,終於悍然發動軍隊,圍攻法國的共和新政權。

英國、荷蘭、普魯士、丹麥,像一九○○年的八國聯軍一樣,兵臨城下, 麕集邊界,新誕生的革命政權,眼看就被「扼殺在萌芽」裡,此時法王路易十六夫婦成為革命黨手中的人質。各國喝令:必須釋放國王,讓他們流亡。

這時,以羅伯斯比爾為首的激進派,力主處死國王。但革命黨內的溫和派卻認為不值得如此冒險,因為各國的大軍攻進來,法國難以抵擋。一輪激辯之下,一七九二年十二月,國王路易十六公審投票,僅以一票之差,決定了死刑。

各國言出必行,馬上進攻。此時,法國革命政權創作了國歌《馬賽曲》,《馬賽曲》慷慨激昂,有提神醒腦的神打作用。法國士兵一面唱着《馬賽曲》,一面以保家 衞國自詡,多次擊退了歐洲聯軍,保住了革命政權。

這一手賭贏了。羅伯斯比爾更大開殺戒,把國內所有懷疑「裡通外國」的貴族和知識分子,全部推上斷頭台。所謂「革命吞噬了自己的孩子」,法國革命演變到極端,由極左的平等博愛變質到極右的愛國盲目排外,法蘭西民族質素高尚,短短一年,有三萬人被革命政權處死,許多都是優秀的精英,才華洋溢的知識分子。二百年過去,審視那一串長長的名單,真令人心痛。

從此,民族主義這個名詞誕生了。二百年來,英語世界對此論述甚多。民族主義的發酵,是一個民族心理極度不安,在一小撮野心家煽動操縱之下,走向自我毀滅的心理行為。十九世紀,英國為了防患未然,不想本土也爆發這種集體癲狂的盲毛自我屠殺,主動開放民權,廢除蓄養黑奴,知識分子的自由黨,參政上台,即使維多利亞時代,英國的皇室貴族,向平民一再讓出權益。

所以,即使有馬克思這類三流的經濟學家,躲在倫敦寫出《資本論》,預言無產階級革命——也就是馬克思鍾愛的法國大革命的變奏——必定在所謂帝國主義的英國先發生。但英國人以無比的智慧,避免此一浩劫,向馬克思這個老千學者臉上打了一巴掌。

英語世界二百年,從來沒有爆發過民族主義的瘋狂。反而在西方世界法國之後,俄國出現列寧的屠殺,德國有希特拉的屠猶,發動世界大戰。民族主義本來是極右的病毒,與極左的革命思想結合,化為更加邪惡的一場瘟疫。英語世界人才輩出,英語有理性邏輯思維,加上英國人天生的寬容和幽默感。美國、英國、加拿大、澳洲和紐西蘭,英語國家避過了世界的一場浩劫。中國、北韓、柬埔寨都一一淪陷,難怪今天,連香港的高官也要死命把子女塞到英語國家讀書。

民族主義在英語世界的論述汗牛充棟。知識分子研究完又重新探討,因為他們知道,民族主義涉及人性愚昧的盲點,全導致自我吞噬和毀滅。英國文學作品,只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有民族主義思潮的創作,因為戰爭狀態,民族主義是一道符咒,可以增加意志,把作戰的能量升級加大。但是在和平時期,如果要實現「多元文化」( Multiculturalism),民族主義一定要受壓抑和批判。因此,英國的 BNP、法國勒龐父女的國家民族陣線,都成為邊緣政黨。直至近年,外來移民把伊斯蘭的反人性種種習俗,妹仔大過主人婆,在英法蔓延,這才激起選民投票向右轉。

法國是始作俑者,法國人痛定思痛,後來也作出一首《國際歌》( L'internationale)。《國際歌》的名字就是針對民族主義而取。遠東的許多左仔,出於崇洋,也把人家的《國際歌》唱得瑯瑯上口,他們不明白《國際歌》與民族主義各自產生的背景。法國人為自己對沖而自療,遠東的一些左傾文人,撿拾白人的唾沫,咀嚼了七八十年,其中真諦,他們又懂得多少?

因此,胡志明和波布之流,加上周恩來,也聲稱去法國留學,他們沒有學來法國的人文藝術品味,只學到法國大革命羅伯斯比爾最血腥的文化末流,把民族主義的病毒染上,帶回遠東,為他們的民族製造災難。現在,連大使的坐駕也公然進襲了,情節新鮮,但歷史的劇本脈絡,還是一樣的,只差尚未縱火日本餐廳、強姦抱着 Hello Kitty的港女而已。不過,這一天,也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