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3日星期日

習之:海外帝國主義與大陸帝國主義較勁




自地理大發現以來,全球展開的陸地國家與海洋國家的競爭,實際上是資本主義發展背景下的競爭,即每個國家力爭發展本國資本主義,從而在國際競爭中取得優勢地位,尤其是獲得在上層資本主義領域中貨幣壟斷的特權(請參閱本欄〈海洋貿易與資本主義的動力〉一文,刊918日)。

在這個過程中,英國由於海洋的地理優勢,率先轉向海洋世界,成為最先發展起來的資本主義國家。在英國崛起的過程中,率先發展起商人、企業家、金融家及相應的專業技術階層,如技術專家和法律專家等。

歐洲近代類似春秋戰國

相比之下,內陸國家無論是德國還是法國,則顯得笨拙不堪。當英國海洋貿易取得長足進展的時候,德國竟然是一盤散沙的封建邦國體系,沒有實現統一。馬克思曾經批評德國的容克地主階層(Junker)阻礙德國的資本主義發展和德國統一。

法 國雖然在與英國一道比較早地參與海洋貿易,並與英國處於長期競爭中,法國也雖然由於羅馬的高盧傳統而善於征戰,再加上貿易的相對優勢,使得法國在歐洲大陸 一直處於優勢地位,但與英國相比,法國的商業貿易遜色很多,其海軍和海洋貿易能力完全無法與英國抗衡。而在海洋時代,正如後來美國戰略家馬漢(A. Mahan)所言,「誰控制了海洋,誰就控制了世界」。

另一個我們不要忘記的,就是陸地國家俄國。這個歷史上的荒蠻之地因為繼承了東正教的傳統而成為歐洲文明的一部分,特別經過彼得大帝的變法新政之後,開始學習西方的現代技術,一躍而加入歐洲列強的行列。

由此我們看到,歐洲的近代圖景類似中國春秋戰國爭霸的局面。在彼此競爭中,軍事技術、商業技術、國家治理技術有了長足發展,最終導致現代國家在歐洲興起。可是,我們不要忘記這場競爭的兩個背景:一是羅馬帝國的背景,二是海洋時代的背景。

就前者而言,法國、德國、甚至俄國都是羅馬遺產的合法繼承人;英國在羅馬帝國時代不過是被征服和遺忘的荒蠻小島而已。就後者而言,英國反而成為海洋貿易時代、也就是資本主義時代的主人,她把法國、德國和俄國遠遠拋在後面。

挫敗感滋生民族主義情緒

這種歷史反差令歐洲大陸國家一直有一種挫敗感。歐洲大陸國家在面對英國的海洋競爭時,背負着羅馬帝國的沉重包袱,她們都想繼承羅馬帝國的傳統,有着重振羅馬帝國一統歐洲的雄心。這種歷史抱負通過知識分子的宣傳,也轉化為歐洲大陸崛起的動力。

因此,當英國通過商人、企業家和金融家這些階層發展自由資本主義的時候,歐洲大陸國家無一例外地採取國家資本主義,即通過國家的力量加速經濟發展和國家綜合實力的增強。

在 大陸國家的國家資本主義背景下,知識分子、教師和官僚階層始終處在領導國家發展的前沿,與英國的商人、企業界和金融家階層形成鮮明對比。政治哲學家阿倫特 (H. Arendt)在其經典著作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中敏銳地意識到這個問題,特別區分了英國的海外帝國主義與德國、俄國的大陸帝國主義之間的區別;後者缺乏資本主義發展的現 實力量,而其在國際競爭的挫敗感中,滋生了一種普遍的民族主義情緒。這種民族主義情緒就變成了「反猶主義」。

如果更深層地看,這種國際競爭 中的挫敗反過來發展為一種反資本主義的革命力量。無論德國法西斯的國家社會主義,還是俄國共產主義,都是大陸與海洋競爭中受挫敗的歷史產物。由此,與英國 及後來美國所推動的自由資本主義不同,歐洲大陸國家,要麼採取國家資本主義的發展道路,要麼就受到瀰漫的種族主義、彌賽亞主義、甚至共產主義情緒所推動, 從而走向戰爭和革命。

從一戰到二戰,實際上就是英美海外帝國主義與大陸帝國主義之間的競爭;是資本主義與反資本主義的競爭;是企業家、商人 和金融家與知識分子、教師和官僚之間的競爭。這樣的一場競爭,一直持續到冷戰結束;晚清以來的中國革命,實際上就被裹挾到這場全球競爭當中。只有理解這場 全球競爭,才能理解中國不斷革命的歷史。

作者為資深評論員,將重點解讀中央和內地的政策,以及香港發生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