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8日星期二

林行止:量入為出騷亂之源 歐羅強勁美企獨肥



一、經濟學界的共識,GDP連續兩季負增長,經濟便「官式」陷入衰退。這種情況,現在在歐洲頗為普及,可說觸目皆是,希臘、意大利、 葡萄牙、西班牙和英國(去年第四季負百分之零點三、今年第一季負百分之零點二)都已出現衰退甚至是「雙底衰退」,看情形法國亦會步此後塵而德國亦難倖免; 加上日本、中國和美國經濟有不同程度的放緩(美國的百分之二點二比預期差近半個百分點),世界經濟陰霾密布,路人皆見。

解決累積多年負債引 起的財政困局,緊縮開支—換個香港人熟悉的名詞「量入為出」—這劑王道藥方並不管用。顯而易見,服用了兩年多的「苦藥」,顯示這種策略對減赤並無幫助(見 昨天本欄第二部分);但另一方面,因此肇致經濟放緩甚且衰退,則使GDP相應下降,結果是負債對GDP的比率相應提高,而此比率是界定一國財政健康與否的 標準,負債比率愈高愈不健康,這意味有關國家在市場上尋求融資的成本愈來愈昂貴。

緊縮政策另一人所共見的缺點是帶來重大社會成本,這是由於 政府削減開支,且別說福利被削,僅是會導致更高失業率,進而推跌工資水平,便令不滿現實的力量街頭集結,教當政者坐立不安。這種群情若無法紓解,形成政治 騷亂是常態。經濟衰退(蕭條)是極端政治的溫床,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納粹德國的崛起和社會主義思潮橫掃歐洲,便是明證。當時美國羅斯福總統斷然實行反緊縮、 以復蘇和再投資為主旨的「新政」,令經濟蕭條禍源的美國反而得以迅速「重振經濟」。現在美國似乎已失去這種動力,特別是今年是大選年,尋求連任的奧巴馬總 統既有政治上的局限,復受財赤上限法案的約束,即使前車可鑑、寬鬆可行,在過度負債之下,不敢亦不能作出這種有違「財政紀律」的決定。

根據 這點簡單推理,繼續「先使未來沒有的錢」,如果用得其法,經濟確有較可觀的增長,相對之下,負債對GDP的比率便下降。這種情況,肯定比負債較低卻出現負 增長為佳。當然,「先使未來沒有的錢」這個禍延後代的老大難問題,不知何時何日才能解決,有遠見的政治家為了千秋萬代,遂毅然採取緊縮政策,可惜世上永遠 是只顧眼前利益的人佔大多數。希臘和意大利被債權人所迫不得不勒緊褲帶過日子,但日子過不了多少天,當權者便被選民拉落台;法國政府換人,是另一例子。法 國大選結果公布後,英相和副相聯合召開記者招待會,宣布放棄「行之無效」的緊縮政策,這便是昨天所說的「緊縮僵化」!緊縮政策引起「民變」的另一個案是希 臘,去周日的大選中,獲最多票的新民主黨(保守派)本擬籌組「救亡內閣」,並定下「繼續留在歐羅區及與歐盟央行談判修改援助方案」兩個看來十分溫和、合理 的施政目標,但沒有政黨願意加入實行緊縮政策的政府,令其無法組閣。真是咄咄怪事。

筆者的看法是,行緊縮之策,受害(必須分擔納經濟於正軌的代價)的人民「不同意」,政客因而不敢「妄動」,結果又會走上亂印IOU和亂發鈔票最後會引致惡性通脹捲土重來的不歸路。

二、所有「有問題」的歐盟國家,都傳出在無計可施時會退出歐羅區的消息,此舉目的在放棄歐羅,重新採用本國貨幣;目前此說最盛的是希臘,她連政府亦無法組成,如果政治僵局持續,棄用歐羅看來事在必行!

什麼才是退出歐羅區的最適當時機?論者各抒己見,莫衷一是,筆者認為三位意大利經濟學家(羅馬大學)今年三月二十七日在該校的「經濟及國際事務研究所」發表 的「工作報告」(論文):〈貨幣聯盟的持續性—歐羅能生存嗎?〉(The Sustainability of Monetary Unions - Can the Euro Survive? CEIS Working Paper No.226;可免費下載),提出了比較完整及有說服力的框架。「論文」假設留在歐羅區要付出昂貴代價即退出比較划算時,有關國家便會把「整體」利益置諸 腦後,宣布退出。

根據他們的推論,應否退出,可歸納為下列兩項因素—

甲、放棄歐羅重新採納本國貨幣,其滙價是否對主要貨幣如 歐羅、美元大幅下降是關鍵,若得出肯定性答案,便應退出;如預計本國貨幣只貶值百分之五至十,便不值得這樣做。貨幣貶值幅度較大,等於可以強力刺激出口及 吸引遊客,這對創造就業、經濟復蘇增長大有幫助;因此,預期本國貨幣會大貶值的國家,退出歐羅的誘因相應增大。

以目前的情況看,由於經濟一 團糟,一旦「回歸本位」,希臘德拉克馬和意大利里拉的滙價必會跌個四腳朝天,這有利貨物及服務出口和遊客入口,但她們欠下如山的歐羅及美元債務,數額雖然 不變,換成本國貨幣則大幅增加,這等於償還外幣負債得消耗更多本地經濟資源。出口及旅遊收益與支付外幣負債之間能否取得平衡,是極難解決的問題。不過,如 果只是「平衡」,意味退出歐羅徒招「盟友」責難而無實際收益,等於害人(歐羅區大亂且可能步向解體之路)不利己,做來幹什麼?

乙、另一項應 否退出歐羅的考慮因素為通貨膨脹。眾所周知,貨幣大貶,通脹惡化,貶值對出口的刺激很快消於無形,因為通脹之下,民不聊生,受薪者必會起而爭取加薪,很 快,這些成本都反映在出口價上升,令其失卻競爭力……。至此,貶值的作用急速下降甚至消失,但其支付外幣負債成本上升則不變!

當歐盟窮國外有債主臨門內有群眾示威一籌莫展之際,放棄歐羅看似足以解憂的辦法,但事實並不如此。退留皆難,正是大部分歐羅國家的寫照。

非常諷刺的是,歐羅區雖然經濟不振、愁雲慘霧,但為了遏制通脹,利率相對地較高,令歐羅滙價在經濟衰退背景下仍然強勁,至今還企於兌一點三美元水平;大家可 能「失覺」的是,這種情況,對美國跨國企業非常有利。歐美一家親,美國企業在歐洲的業務如水銀瀉地,有廣泛的生意,據華爾頓商學院網站Knowledge@Wharton的評論:「作為一個區域,歐洲是美國企業獲利最豐的地區」;去年美國企業的歐洲收益達二千一百億美元(歐羅升值以美元入賬的盈利因加上「滙價貼水」而上升),比在南美及亞洲收益總和多一倍!歐洲瀕臨倒閉邊緣,其最親密的盟友美國則獲巨利,真是意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