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14日星期三

邵力競:二百年前的君子決鬥



政治有沒有道德可言?從政者的私德和公德能(該)否分開?政治家跟政客有何分別?
讓我們看看現代選舉政治及一切相關醜聞的鼻祖——美國——二百年前的故事。

1804711日清晨,美國才建國二十八年,獨立紀念日剛過去一星期。

一葉輕舟從今天的華爾街附近蕩出,向西划過哈德遜河,在新澤西州一個叫Weehawken的地方靠岸。船上躍出三名男子,當中一位,個子不高但輪廓分明,赤 褐色頭髮,看上去正值壯年,深藍色的瞳孔散發着英氣。跟他一道的是他的好友和醫生。他們七點鐘來到那裏,是為了赴一場獨特的「約會」。

獨特「約會」 以命相搏

一行人穿過樹林後,來到一塊只有十公尺寬的岩石地,發現他們的「約會」對象已經到了。為首的梳一頭整齊的黑髮,穿着華麗的絲質及膝外套,深褐色的雙目如鷹眼一樣銳利;他也帶了同伴和隨從來。

雙方夥伴經短暫交談後,紅髮和黑髮男子分別走到彼此相隔十步的距離。

幾分鐘後,有人喊了一聲:「Present」,然後便是劃破寧謐清晨的兩響槍聲。紅髮男子應聲倒地,他的醫生趕上前,發現子彈已打穿他右胸的橫膈膜;而穿絲 質外套的黑髮男子則一臉詫異,雖然他要求與給他打傷的人交談,但在場同伴強行把他送回曼哈頓。翌日,紅髮男子因傷勢嚴重在紐約辭世;他的對手頓成兇手逃離 紐約,一直逃到南方的喬治亞州。

以上便是美國歷史上最轟動的一場政治決鬥,辭世的是鼎鼎大名、曾出任華盛頓總統內閣首任財長的亞歷山大.漢密爾頓,他的肖像今天還印在十元美金紙幣上;而「兇手」也絕非等閒之輩,正是當時的美國副總統阿龍.伯爾。

到底這兩個響噹噹的人物為何要走到這一步?他們之間有何私怨公仇?至今還是議論紛紛。十九世紀,私下決鬥在很多地方被視為中世紀的野蠻遺風,在美國至少在紐 約州是非法的(所以兩人才要划船到新澤西州去),堂堂一國副總統和前財長竟然知法犯法,幹出這種好像只是中學生的行為,在今天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不過,決鬥仍給某些人視為當君子之間有解決不了、或被對方不可原諒的行為冒犯,而對方又拒絕道歉時的一種捍衞個人或家族尊嚴的高尚行徑。畢竟,一個人能以生 命作賭注,為自己的榮耀、信念(當然也可能是愛情和女人)而冒生命危險,根據一套光明磊落的格鬥規則(明刀明槍、由雙方各自好友做公證)拚死一搏,雖然鬥 爭也只是在一個十來呎的「小圈子」裏,卻也不失英雄氣概,可說是做到真正的「君子之爭」。

至少,他兩個並非只躲在背後發功、或放冷箭、或犧牲別人、或栽贓嫁禍、或黑箱作業、或奉承某某意旨卑躬屈膝,端的有男子氣概(本文決無影射,切勿對號入座)!

言歸正傳,伯爾與漢密爾頓交惡,可以追溯到1787年美國憲法通過以後。就像所有革命戰爭那樣,從打贏敵人的那天開始,同志們之間的矛盾便開始尖銳了。跟我們的《基本法》一樣,美國的立國精英對他們的新憲法也有很不同的看法。

雖然新憲法嘗試在保持原有十三州自主權的基礎上,建立比較強大的聯邦政府,但何謂足夠權力卻眾說紛紜,有人覺得聯邦政府的權要盡量大一點,新國家才能生存下 去;有些人覺得十三州才是美利堅合眾國的母親,要保住各州自治,聯邦權力太大就會侵犯到各州人民的自由,而自由正正是美國的核心價值,也是整個獨立戰爭追 求的理想。

今天香港 當年美國

今天,香港有些人覺得《基本法》是一國大於兩制、要跟內地融合我們的經濟才能發展下去,也有人覺得不能為一國而犧牲兩制和香港的核心精神,因為那才是我們成功、香港所以為香港的原因,幾乎與兩百年前美國有異曲同工之處!

而且,這爭論還涉及到各州和各集團利益板塊(容我借練乙錚先生的話)的分配,就像今天我們對《基本法》的爭論和選舉之爭,也涉及到很多很多既得利益集團瓜分地盤一樣,不同的當然是美國兩百年前的制度,縱有蓄奴,合資格的選民都要比今天香港多很多!

那時美國的兩黨制還處於雛形,所謂的「聯邦黨」人比較代表北方各州的利益,重視對外貿易,強化中央財政,鼓勵工商發展,那就需要比較強大的聯邦政府;代表南方農業州份的是民主共和黨,主張保留更大權力予各州。

漢密爾頓是聯邦黨的代表人物,他出任財長後,搞了美國的第一個國家銀行(就叫美國銀行,在賓夕凡尼亞州),同時宣布各州在獨立戰爭時欠下的債務全部國有化(超逾兩千萬美元,當時是天文數字),又發行支付利息的債券還債。

美國有今天的國債問題,可說自漢密爾頓始。但他的良好意願是,希望藉此增強投資者對新國家公共財政的信心,更放膽投資經濟商業活動。可是如此卻大大惹怒了南 部州份,因為他們在戰爭結束後節衣縮食(即我們所謂的財政緊縮政策),已清繳了部分債務,現在你搞個中央銀行聯邦債券,豈不是要我們替北佬還債?

可憐這美國國家銀行只有二十年的壽命,當漢密爾頓的政敵主政後,便讓它關門大吉了。所以今天很多人不知道它才是美國聯邦儲備局的祖先。

作者為中文大學公共政策碩士課程兼任講師,曾任特區政府政務主任,現從事公共事務諮詢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