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店門外,香港人不得拍照,訪港的大陸豪客則盡拍無妨。」義大利名店D&G香港分店這條規則,惹起無數港人怒火,於是互聯網上一聲號召,這名店門外就千人憬集,或望櫥窗拍照,或舉標語抗議。有舊日電影明星挺身而出,慷慨激昂;也有妙齡女郎扮作紫荊女俠,到場打抱不平。眾怒難犯,D&G終於公開道歉。
這場聲討D&G運動,舉世矚目,只是未必值得引以為榮。
《莊子.外物》有一個故事:任國釣魚者,不少愛在小溪垂釣,釣到的無非泥鰍、小鯽魚等;任公子卻以巨鐵作釣鈎,粗繩作釣線,長柱作釣竿,五十隻肥牛作釣餌,高坐青山,垂釣東海,過了一年,終於有大魚上釣,掙扎多時,「白波若山,海水震蕩,聲侔(近似)鬼神,憚赫(震驚)千里」。最後,任公子拖魚上岸,製成魚乾,百姓都得飽餐魚肉。莊子說,要經綸天下,必須有任公子胸襟:「未嘗聞任氏之風俗,其不可與經於世亦遠矣。」
D&G只是條泥鰍,而香港有的是大魚。D&G門外群情鼎沸期間,香港當局就一改往日英國殖民政府慣例,嚴禁新聞記者到政府總部自由拍照。記者遭保安員處處堵截,不是被譏為「黑社會」,就是被合力拖走。這和早些時幾位記者初探新政府總部而遭拘捕一樣,表明當局決心封鎖新聞。傳播界問政務司長林瑞麟,他的回答和中共國務院發言人一樣:「我們捍衞新聞自由不遺餘力。」傳播界問行政長官曾蔭權,他置若罔聞,一臉不屑神氣,昂然大步離去。
而除了傳播界微弱的抗議,我不見香港社會對當局新聞封鎖有甚麼反應。政府總部門外,沒有抗議者雜沓,同仇敵愾;更沒有電影明星、紫荊女俠聞風而至。
於是,根據無國界記者組織上月底發表的全球新聞自由排行榜,香港由第三十四位降至第五十四位。去年六月,中共港澳辦公室主任王光亞訪港,傳播界全程不得自由採訪;八月,中共副總理李克強訪港,當局更進一步,記者就是想在遠處拍張照片,都會馬上被黑衣大漢包圍;現在,連政府總部都隱然成為禁區。主政者正致力掩閉市民耳目,不受輿論監督,這和D&G「店門禁止港人拍照」一事相比,孰重孰輕,不用多說。但是,今天我只見不少港人為D&G一役沾沾自喜。
《詩經.烝民》有兩句名言:「柔亦不茹(吃),剛亦不吐。」不欺軟,不怕硬,這種任公子情懷,舊中國固然不多見,新中國更加罕有,否則小小的維多利亞海港,怎麼就有高官、富商兩條長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