鎗打出頭鳥，很爛的俗語，誰都懂得，從前的中國兒童很小就聽大人講年羮堯和雍正的故事：雄據一方，就要當心功高蓋主。中國的領袖是從暴力和陰謀中誕生的，不是西方白人國家的「民望」，這個道理，世代都講講了，但每一個時代，總有人不明白。
年羮堯官拜「撫遠大將軍」，平定青海暴亂，班師回朝，雍正親迎，主僕情同手足。後來，年羮堯軍中威望高，雍正閱兵，七月的暑天，雍正看見將士盔甲沉重，個個一身大汗，特准將士卸甲。皇帝吩咐，官兵站得直直，一動不動，在一片死寂之中，年羮堯開口，叫：「卸甲」，人人刷的一聲，卸甲解盔，動作齊整，雍正此時就下了翦年之心。
年羮堯自己想不想到過做皇帝？沒有人確實知道了，但雍正假設你必想，在年羮堯的奏摺上批：「朕聞得早有謠言云：『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戰場』之語，看此光景，你並不知感悔。蒼天在上，朕若負你，天誅地滅，你若負朕，不知上蒼如何發落你也。」
此等警告，字裏行間，明明白白有張利刀。但年羮堯仍無警覺，人性的弱點：即使明知功高會惹猜疑，但一方登臨閱兵，千萬人的歌頌和服從，這點權力的海洛英，吸上了，就永遠戒不掉。
人人都知道年羮堯的故事。聰明的人，上位神速，但到得那個位置，都以為擁有無窮的「個人魅力」，掌聲和歡呼，要他下來，哪裏甘心？
約束此一人性之虛妄，歐美才發明了辯證、提名、普選這套規則，不十全十美，但至少讓人上位時，大家心服，將來下台，也有尊嚴，不但不必坐牢，還保住一條命。年羮堯十五個兒子，大兒子年富，陪父親殺了頭。最小的那個，不必去英國讀書，卻最聰明，教書先生出一副上聯：「玉帝興兵，雷鼓雲旗，雨箭風刀，天為陣。」這副聯，以氣象為喻，很大的場面，很難下對。
年羮堯的小兒眨眨眼睛：「老師以天化氣象成上對，我以地理風物來配，」接着說：「龍王設宴，珠燈貝碟，螺觥島桌，海作廳。」看，才六歲，那時的創意和才智？比起今天遍地的爛臭中文，哈哈，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