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6日星期日

洪清田:中港台「三策」部長龍應台



馬英九總統第二任,「武」有金溥聰,「文」有龍應台,可能真的實現一些他第一任一開始要實現、被迫自己腰斬的理想國方略大政,名流青史。

飛回台灣出任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主委(候任文化部長),龍應台是在台灣、香港和中國大陸/內地之間畫出一道道言文意念彩虹,抑或架起一道道跨越台灣各群族、一道道跨越海峽兩岸的中西古今文化立體交叉橋?

如果兩者都不是,都不能,她會留多久?

龍應台說她小學跟著做警察的父親在台灣各地城鄉之間幾年一調,每到一個地方,她是班中獨一新人,插入陌生環境中求生存,努力和本地(外省)和本土(本省)同學建立關係。這像是毛澤東叫沾權力邊緣的革命第二代(像習近平)和一般知青一起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體驗一個真實的中國。她又像一個小小流浪者,幾年一次被安排跨文化之旅,旅途中自覺不自覺拷問自己「我是誰」、「我可以是什麼」、「怎樣才是我」,「我是他們的什麼/他們是我的什麼」,「我怎樣可以和他們一樣/不一樣」。

自小隨父展開跨文化之旅

跟馬英九和宋楚瑜等成長於脫離本省人的專一外省人環境不同,她親歷南北東西、城與鄉、官與民、外省人與本省人的多樣、真實台灣,經常接觸各種不同看法,有些是當時不正確、犯禁的。可能因為這樣,她和多數軍警公教人員的子女眷屬很不同,訓練成人際關係能手,但又思想獨立,看法多樣、廣闊和敏銳,可以多元多角度360度長短鏡頭旋轉。她似有一種見異而喜的本能反應,可以跳躍思維,編織故事脈絡肌理,親切懇切;又貼上新穎的標籤,成為話題,引人入勝。

長期外國生活更紮實本能化以個人實體為基礎的自由民主現代人文價值觀念和反應,以之為坐標和標準,帶回台灣、香港和中國大陸/內地,狠狠、柔順檢驗、讚佩或批判時人時事時局,呼應古今中外文明潮流。

這不是個人的經歷,而是時代的,是整個東亞群族近幾百年的共同經歷;或者應該說,是人類亙古或不安於分或為勢所迫的遷徙流離。

天時地利,她去國回國,剛好這20年台灣和香港政治和歷史急速轉型,她個人和時代互相呼應,互為資源,撫慰民心民情。她為大家譜出長短調,說出情深款款的故事,設定議題。

她的作品漫遊於中西古今各層人、事和情思,題材是個人和群體在歷史旅途中時空無隔、你我無隔的觀察、想像和感懷,中心是個體主義、自由民主及現代人文人道人本價值與文明觀,狠抓幾條義理原則帶動故事脈絡,找出一半通俗流行、一半陌生獨家的譜系,往返操作,筆觸動人,文學和人文多於思想或社科。外國生活強化了這種超越國家民族主義定見的多元自由觀,台灣和中國內地的傳統原教旨式權威者視之為「離經叛道、非我族類」。

十多二十年來,我一直認為,馬英九和龍應台(現在加上一個蔡英文)是「香港的」多於「台灣的」,更適宜生存於「香港」社會的管治及政治生態。馬英九和國民黨、蔡英文和民進黨(以至台灣)似有某種文化性格的「隔閡」,格格不入,適應得很辛苦(馬英九應是過了痛苦期,蔡英文未過)。他們感應社會的觀念和律動,可能和香港和香港人更合拍,如在香港當官可能授受皆悅;但我也知他們如活在香港,如魚得水之外,會間中「缺氧」。

香港和台灣(還有上海和新加坡)代表了中國、中國人、華人二三百年來歐風美雨下被迫走出傳統、走向現代世界的不同際遇、路向和歷程、經驗,現在處於不同階段,形成大異大同的政經體制、社會、文化、群族及國家身分認同,優劣長短可以互補互濟,但也可以互耗互毀。

台傳統意識較港濃厚

一直以來,大致而言,日常生活和辦事方式、個人言行和人際關係、情理思維和決策程序,台灣比香港便像中國大陸/內地,除了語言,傳統意識及形態都濃厚得多,比較合拍;香港和新加坡較遠離中國大陸/內地和台灣,比較個人自由獨立、中產和理性,較少傳統情懷和集體主義色彩,和現代世界更全方位、立體、無縫銜接。

台灣在美國對國民黨近百年的訓政下,經幾十年黨外和民進黨的抗爭、國民黨和民進黨的競爭和輪替,全方位、立體結構改造,政經體制、社會、文化、群族轉型成功,一如韓國,由個人到集體釋放全面生命力,見諸每層面,尤其是文化創意產業。如今台灣在中與西、傳統與現代、人文和科學、個體與集體的「深層次矛盾和問題、命題、課題和主題」中走出一條路,不但民主政治遠高於香港,個人自由獨立、媒介自由及學術自由也似超越香港,迅速和現代世界更全方位、立體、無縫接駁,更多的人更自由自主表達和實現自己和社群。

200年來的千年變局,由滿清到中華民國及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原天朝受盡凌辱。中西方現代化轉型,一般列出4個向度,一個是傳統與現代,一個是資本主義與共產主義,一個是殖民主義與民族主義,一個是內生現代化與外來現代化。

貫穿這4個向度的是個體化(individualization)和世俗化(secularization)這兩個主軸,是個人和社群如何表達和實現自己的生活、生存和生命。西方500年來內生的現代化,是中世紀政教合一經文藝復興後,個體(the individual)從神本主義中解放出來,個人性格和肉體解放,回歸古希臘的人本人道人文主義(humanism),無限制追尋知識和能力,控制大自然,增進利益。相因相成,這個個體化和世俗化開出宗教革命、科學革命和工業革命,同時興起城市化、民主自由人權、資本主義及共產主義,影響全球、界定現代世界,衝擊傳統與農牧社會。知識與資源、權力與利益由極少數人一層層、一波波擴大到更多的人,逐個階段形成新的政經體制、社會、文化、群族及國家身分認同。

中國大陸/內地、台灣、香港和上海、新加坡(以至日本、韓國和印度、俄羅斯等)的現代化是外來現代化,比西方內生的現代化多了一個「誰(界定/主導)的現代化」難題,內部現代派(自由派)和傳統派(自主派)之間的矛盾深重,往往長期爭持,互不相讓。

現代派傳統派深層次矛盾

幸或不幸,台灣、香港和上海、新加坡都有「不光彩」的殖民史,中國和世界的歷史恩怨情仇的正正反反、是是非非的「深層次矛盾和問題、命題、課題和主題」都「未解決」,類似問題和課題,可能成為往下一百幾十年中國與世界關係的坎。

百多年的現代化,香港最和平,不少方面成效最高。台灣的轉型也是人類奇蹟,但比香港動盪,代價更大,內部更痛楚悲傷。

往下中國大陸/內地轉型,不能不轉型,但不知會怎樣,不論怎樣也必然是21世紀的世界大事,絕不會只是中國大陸/內地內部的事,肯定是內外因素、正反力量錯綜交叉、撼動世界的大事。

就台灣和香港本身內部轉型而言,以個體主義和自由主義為基礎的集體新組合,學好現代民主政治法治管治自治,以至社會及人文生態,還有不少路要走。更重要的是,路中多了一個「中國」,「台港」不能不factor in「中國大陸/內地」因素,正如全世界不能不考慮「中國」因素。全世界都要面對「中國(大陸/內地)現實」,台灣和香港的民主法治和自由體制及集體新組合,長治久安,是「台港、中國大陸/內地」的共同命題與命運、課題與主題,不單是「台/港/台港」的命題與命運、課題與主題。

人類從未見過10多億人一下子一起走上世界。這是龐大的歷史文化工程。之前龍應台的寫作,是以一人之力輕描淡寫這個歷史文化工程。她一人任三職﹕策劃者和策略者、策動者。中港台偌大的文化舞台,龍應台少時的多元開放和自主統合,正可大派用場。

兩岸四地交流如雙刃刀

文化是雙刃刀,文化交流不單是公平交易,也有衝突和融會。中港台可以是現代化中的同道中人,也可以是形同陌路,歷史總是反反覆覆,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但以人的努力而不同。我10多年前曾當面對辜振甫、馬英九和吳敦義及宋楚瑜、林濁水,以及一些部長,建議為兩岸和平發展及世界新秩序,各方應合力系統化探索香港和台灣、上海和新加坡、中國大陸/內地及海外華人現代化的不同際遇、路向和歷程、經驗,可以設「和平發展研究所」智庫,還呈交了建議書。可惜「沒一個部門/沒一個人吃得下」。現在可能是新機遇。

文化沒有台灣的單獨議程。龍應台出任文化部長,事務和視野或多或少必然指涉「兩岸四地」的千絲萬縷。她不單是「台灣」的文化部長,不啻是有實無名的「兩岸四地」文化部長。她會像之前寫作時畫出一道道言文意念彩虹,抑或從作品走入現實政治與社會,再走一遍過去和現在的真實歷史,架起一道道跨越中西古今的文化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