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時有人強調「身份認同」,是很有趣的問題。
中國人從哪裏來?在黃河一帶,很奇怪,有一座「黃帝陵」。
陵是帝墓,既然是墓,必有骸骨歸葬,或衣冠塚,但黃帝是神話人物,如果黃帝可以建陵,那麼希臘人也可以建一座宙斯陵。在希臘,宙斯沒有陵墓,只有神殿。奇怪的是年年有海外華僑回中國「謁黃帝陵」。「陵」跟「廟」不同──如果承認黃帝是神話人物,那麼像龍王廟、哪吒廟、應該叫黃帝廟。廟陵不分從中國人的「始祖」起也就是虛實的基本已經逆錯,一路下來是非不分,一個大國難以衍生起碼的理性不足為奇。
大阪市立美術博物館有一張歷史圖表,把日、中、韓、越四個遠東國家的朝代列出。中國部份,只由商朝開始講。日本人不承認中國的「夏朝」,因為掘不到文物為證,夏朝之有無,只屬傳說,不是信史。若有中國毛青看見,又會破口大駡:看,日本人把中國的「五千年燦爛文明」削減到只三千年最多,不是閹割中華民族祖宗的罪證?
如果胡適來大阪美術館,他會附和日本人的看法,中國歷史,在學術上,只由商朝開始算,以青銅器為憑據,「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於是,胡適在今日,又會標籤為所謂的「漢奸」。
但胡適一生做過許多次「漢奸」:三十年代,胡先生認為中日兩國軍力懸殊,中國打不過日本,不宜以百姓的人命做賭注,他加入了「低調俱樂部」,力主對日謀和。
民國三十八年,胡適跟蔣介石跑到台灣,沒有聽從毛澤東的邀請留下來「建設新中國」。毛澤東惱羞成怒,即刻翻臉,發動對該「漢奸洋奴」的大批判。胡適在台北看到大陸對岸的辱駡,只笑笑,益發覺得離開大陸是一生最正確的決定。但兩個兒子沒帶出來,都死得很慘。
大阪美術館的中國歷史圖表掛在大堂,沒有夏朝,更沒有什麼大禹治水和炎帝黃帝。日本人的學術精神甚為嚴謹。
中國的大款遊客,來日本都會去新宿購物,馮小剛的《非誠勿擾》也沒日本這一部份,所以大阪美術館十分清靜,靜極了,靜得幾乎聽得見胡適隔世默默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