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28日星期六

世 紀 . 文 字 江 湖 ﹕ 喜 大 普 奔



文 . 鄭 培 凱

我 有 一 位 研 究 中 國 上 古 史 的 老 同 學 , 前 些 年 在 台 灣 當 教 育 部 長 , 不 知 怎 麼 心 血 來 潮 , 對 成 語 發 生 了 濃 厚 的 興 趣 , 擺 出 一 副 嚴 肅 的 學 術 面 孔 , 發 表 了 不 少 雷 人 的 言 論 , 挑 戰 我 們 的 智 商 。 有 的 屬 於 復 古 主 義 , 回 到 詞 源 最 初 可 能 出 現 的 上 古 時 代 , 重 新 詮 釋 成 語 的 意 義 , 如 「 罄 竹 難 書 」 , 可 能 指 的 是 政 府 一 心 為 人 民 服 務 , 做 盡 了 好 事 , 所 以 , 老 百 姓 感 恩 戴 德 , 砍 盡 了 滿 山 的 竹 林 , 寫 滿 了 所 有 的 竹 牘 , 像 是 讚 頌 堯 舜 禹 湯 文 武 周 公 一 樣 , 感 激 涕 零 , 說 不 完 政 府 的 德 政 。 有 的 則 屬 於 未 來 主 義 , 認 定 了 某 些 西 方 的 童 話 故 事 , 只 要 人 們 不 斷 傳 播 , 代 代 相 傳 , 將 來 一 定 會 成 為 膾 炙 人 口 的 中 文 成 語 , 如 「 三 隻 小 豬 」 , 在 新 新 人 類 的 語 彙 中 , 可 能 使 用 的 頻 率 , 或 許 還 高 於 「 守 株 待 兔 」 。

中 文 四 字 成 語 的 普 遍 使 用 , 不 分 賢 愚 貴 賤 都 樂 於 朗 朗 上 口 , 或 許 跟 漢 字 的 結 構 有 關 , 或 許 跟 腦 神 經 運 作 漢 語 的 機 制 有 關 , 可 能 涉 及 中 國 文 化 的 特 殊 性 , 其 中 的 玄 機 , 我 至 今 還 捉 摸 不 透 。 古 人 說 先 天 有 太 極 , 太 極 化 兩 儀 , 兩 儀 生 四 象 , 從 而 出 現 八 卦 , 出 現 天 地 萬 物 。 關 鍵 數 字 可 以 是 二 , 可 以 是 四 , 也 可 以 是 八 。 展 現 在 語 言 詞 彙 上 , 兩 個 字 太 短 , 八 個 字 太 長 , 中 庸 之 道 是 四 個 字 , 於 是 就 朗 朗 上 口 了 。 香 港 學 生 人 人 都 會 說 「 守 株 待 兔 」 , 而 且 應 用 到 股 市 攻 略 上 , 有 的 股 票 要 長 , 有 的 要 短 炒 。 你 要 他 寫 下 來 , 他 就 寫 「 守 豬 待 兔 」 。 問 他 說 , 不 是 《 韓 非 子 》 的 寓 言 典 故 , 講 的 是 宋 國 愚 夫 守 在 大 樹 旁 邊 , 等 兔 子 自 己 撞 上 來 嗎 ? 他 就 直 直 瞪 兩 眼 , 像 是 聽 天 方 夜 譚 的 故 事 , 還 會 問 , 守 一 隻 豬 , 再 等 兔 子 撞 上 來 , 長 短 炒 , 通 吃 兩 不 誤 , 不 是 比 較 合 理 嗎 ?

內 在 玄 機 複 雜 寓 意

四 字 成 語 的 內 在 玄 機 , 雖 然 摸 不 透 , 外 在 現 象 倒 是 很 清 楚 , 就 是 人 們 樂 於 使 用 四 個 字 來 表 達 複 雜 的 寓 意 。 最 近 有 位 研 究 傳 播 學 的 朋 友 談 起 中 央 政 策 , 隨 口 就 說 , 反 正 是 「 喜 大 普 奔 」 唄 。 我 聽 不 懂 , 問 什 麼 是 「 喜 大 普 奔 」 ? 他 說 , 你 連 這 個 成 語 都 不 知 道 ? 就 是 「 喜 聞 樂 見 、 大 快 人 心 、 普 天 同 慶 、 奔 相 走 告 。 」 我 只 能 哦 哦 , 連 說 謹 受 教 。 看 我 一 臉 茫 然 , 他 問 , 是 不 是 「 不 明 覺 厲 」 啊 ? 我 又 聽 不 懂 了 , 只 好 恭 恭 敬 敬 , 繼 續 受 教 。 他 說 , 就 是 「 雖 然 不 明 白 , 但 還 是 覺 得 很 厲 害 」 的 縮 寫 。 現 代 的 四 字 成 語 , 是 網 路 上 的 縮 寫 語 言 , 已 經 出 現 一 大 串 了 , 年 輕 人 打 手 機 、 發 短 信 、 用 微 信 , 都 是 這 麼 講 話 的 。

他 還 告 訴 我 不 少 新 成 語 , 令 我 大 開 眼 界 。 如 「 累 覺 不 愛 」 , 是 說 : 「 很 累 , 感 覺 自 己 不 會 再 愛 了 。 」 「 人 艱 不 拆 」 , 是 指 「 人 生 已 如 此 艱 難 了 , 就 請 你 不 要 急 於 拆 穿 美 好 的 表 相 。 」 「 十 動 然 拒 」 : 雖 然 十 分 感 動 , 但 仍 然 拒 絕 了 。 「 男 默 女 淚 」 : 男 生 看 了 會 沉 默 , 女 生 看 了 會 流 淚 。 「 細 思 恐 極 」 : 仔 細 想 想 , 覺 得 恐 怖 至 極 。 這 些 新 發 明 的 成 語 , 與 年 輕 人 的 感 情 生 活 有 關 , 充 滿 了 犬 儒 式 的 無 奈 , 不 敢 面 對 現 實 的 挑 戰 。 「 啊 痛 悟 蠟 」 則 是 極 端 無 厘 頭 的 話 語 , 表 達 了 宅 男 暗 戀 美 女 的 痛 苦 教 訓 , 刻 骨 銘 心 , 最 具 有 深 刻 的 後 現 代 糾 結 : 「 啊 , 多 麼 痛 的 領 悟 , 你 為 什 麼 用 蠟 燭 滴 我 ? 」

還 有 一 些 抗 拒 社 會 , 反 對 體 制 的 新 成 語 。 如 「 社 病 我 藥 」 : 社 會 生 病 了 , 為 什 麼 讓 我 吃 藥 。 「 體 虧 屁 思 」 : 都 是 體 制 的 錯 , 吃 虧 的 是 屁 民 。 「 褲 脫 我 看 」 : 褲 子 都 脫 了 , 就 給 我 看 這 個 ? 「 地 命 海 心 」 : 吃 地 溝 油 的 命 , 操 中 南 海 的 心 。 這 些 網 路 成 語 的 出 現 , 反 映 了 中 國 特 殊 性 社 會 主 義 的 發 展 , 就 像 虛 擬 世 界 中 人 們 感 情 異 化 的 過 程 , 無 法 確 定 到 底 是 關 心 社 會 , 還 是 憎 惡 社 會 , 是 憐 惜 自 己 的 生 命 處 境 , 還 是 痛 恨 自 己 生 不 逢 時 。

有 的 語 言 專 家 表 示 , 這 類 新 成 語 像 網 民 的 玩 具 , 是 青 少 年 之 間 的 一 種 文 字 遊 戲 , 不 符 合 漢 語 發 展 規 律 , 不 會 產 生 長 遠 影 響 , 對 漢 字 也 不 會 構 成 威 脅 和 傷 害 。 這 些 新 鮮 的 流 行 語 即 使 火 爆 一 時 , 很 快 就 會 過 去 , 被 更 新 的 流 行 語 所 取 代 。

是 否 如 此 , 還 很 難 說 。 若 真 如 此 , 喜 大 普 奔 。

作 者 簡 介 ﹕ 鄭 培 凱 , 學 者 、 詩 人 , 近 著 有 《 行 腳 八 方 》 等 。

世紀. 2013 年 度 盤 點· 關 鍵 字 ﹕ 誰要為毛澤東慶生 ?



文 . 姚 恭 飛


2013 年 是 中 共 前 主 席 毛 澤 東 誕 辰 120 周 年 , 從 北 到 南 , 從 廟 堂 到 江 湖 , 北 京 、 上 海 、 廣 州 、 重 慶 , 乃 至 香 港 , 都 出 現 不 同 形 式 的 紀 念 活 動 。 其 實 這 類 活 動 , 早 在 去 年 下 半 年 就 開 始 部 署 了 。 浙 江 杭 州 某 出 版 社 的 編 輯 , 早 就 接 到 任 務 , 要 在 2013 年 出 版 數 十 本 關 於 毛 澤 東 的 書 籍 。 編 輯 苦 不 堪 言 , 也 羞 於 將 自 己 的 名 字 署 在 「 責 任 編 輯 」 上 , 以 防 「 遺 臭 萬 年 」 。 於 是 乃 所 有 人 採 用 同 一 化 名 , 緩 解 尷 尬 。

有 人 說 , 中 國 近 年 因 社 會 矛 盾 激 化 , 導 致 民 間 對 毛 時 代 的 懷 念 情 緒 增 加 。 但 也 有 人 提 出 反 對 意 見 , 認 為 這 不 過 是 中 國 極 左 勢 力 的 刻 意 渲 染 。

習 近 平 自 十 八 大 上 台 以 來 , 曾 被 寄 予 政 治 改 革 的 厚 望 。 但 今 年 , 他 頻 頻 倒 行 逆 施 , 一 面 反 憲 政 、 抓 維 權 者 , 一 面 多 次 表 達 其 個 人 對 毛 澤 東 的 崇 拜 。 有 學 者 認 為 , 中 共 現 主 政 者 仍 誠 意 政 改 , 但 需 要 和 保 守 勢 力 周 旋 與 妥 協 , 此 間 博 弈 瞬 息 萬 變 , 最 終 結 果 如 何 亦 難 預 言 。 只 是 過 去 一 年 對 毛 的 紀 念 活 動 , 令 中 國 政 局 就 像 中 國 空 氣 一 樣 , 愈 來 愈 霧 濛 濛 看 不 清 。 而 香 港 人 與 中 國 保 持 距 離 的 決 心 , 似 乎 也 愈 發 堅 定 。

全 世 界 都 在 看

全 世 界 都 在 關 注 中 共 當 前 執 政 者 會 如 何 處 理 毛 誕 , 因 為 這 無 疑 是 一 個 重 要 的 政 治 信 號 。 12 5 日 , 英 國 The Economist 網 站 刊 登 一 篇 名 為 〈 MaoZedong Merry Mao-mas ! 〉 的 文 章 , 指 出 習 近 平 面 臨 嚴 峻 考 驗 。 文 章 說 , 習 近 平 喜 歡 使 用 一 些 具 有 毛 澤 東 時 代 特 點 的 語 言 , 比 如 他 發 起 了 走 「 群 眾 路 線 」 的 運 動 , 但 在 意 識 形 態 方 面 , 習 近 平 並 不 是 一 個 毛 主 義 者 , 從 中 共 十 八 屆 三 中 全 會 通 過 的 決 議 看 , 中 國 新 領 導 層 打 算 在 經 濟 方 面 比 已 故 改 革 者 鄧 小 平 更 加 遠 離 毛 主 義 。 但 文 章 也 指 出 , 毛 澤 東 仍 然 對 中 國 共 產 黨 和 中 國 公 眾 輿 論 有 巨 大 影 響 力 , 習 近 平 不 敢 淡 化 毛 澤 東 的 「 貢 獻 」 , 擔 心 這 種 直 截 了 當 的 非 毛 化 可 能 最 終 削 弱 黨 的 領 導 。

文 章 說 , 中 國 自 由 派 希 望 習 近 平 和 中 國 新 一 代 領 導 人 利 用 毛 誕 的 機 會 否 定 毛 主 義 , 以 此 作 為 中 國 廣 泛 政 治 改 革 的 前 奏 , 而 中 國 那 些 頑 固 的 毛 主 義 者 則 希 望 借 助 毛 誕 使 毛 澤 東 獲 得 神 聖 化 , 他 們 要 求 將 毛 澤 東 誕 辰 日 宣 布 為 國 家 法 定 假 日 。 文 章 說 , 最 近 幾 個 月 , 中 國 的 左 右 兩 派 都 在 極 力 宣 傳 自 己 的 主 張 , 他 們 都 將 密 切 關 注 習 近 平 在 毛 澤 東 誕 辰 日 說 些 什 麼 。 已 經 有 西 方 人 士 從 美 國 的 歷 史 經 驗 中 得 出 結 論 說 , 中 國 可 能 正 在 重 新 回 歸 毛 澤 東 時 代 的 革 命 價 值 觀 。

學 者 趙 楚 認 為 , 中 共 在 經 濟 層 面 的 改 革 , 並 不 能 算 是 真 正 的 改 革 。 他 指 出 , 自 中 共 十 一 屆 三 中 全 會 以 來 , 所 謂 的 開 放 改 革 , 改 革 的 都 是 經 濟 而 不 是 政 治 。 而 從 去 年 中 共 十 八 大 , 到 今 年 三 中 全 會 , 社 會 主 流 是 希 望 看 到 政 治 改 革 。 他 說 , 現 在 仍 大 力 講 經 濟 , 就 等 於 否 定 改 革 。

愈 改 革 路 愈 窄 ?

趙 楚 從 廣 義 上 解 釋 對 毛 誕 的 紀 念 , 他 把 去 年 左 派 發 起 的 「 抓 漢 奸 行 動 」 、 「 915 反 日 遊 行 」 等 , 也 納 入 其 中 。 對 中 國 民 間 有 懷 念 毛 時 代 的 聲 音 , 趙 楚 指 出 , 這 是 由 於 中 國 一 直 以 來 沒 有 對 文 革 的 開 放 討 論 , 多 數 國 民 對 毛 時 代 仍 是 一 知 半 解 , 所 以 在 面 對 當 下 現 實 矛 盾 的 時 候 , 往 往 會 懷 念 毛 時 代 。

趙 楚 說 , 對 一 些 人 來 說 , 毛 澤 東 已 經 變 成 一 個 符 號 。 他 認 為 , 中 共 左 派 已 然 把 毛 澤 東 當 作 一 個 符 號 來 使 用 , 希 望 通 過 肯 定 毛 澤 東 , 來 證 明 自 身 政 權 的 合 法 性 。 而 在 聲 勢 浩 大 的 宣 傳 下 , 顯 得 懷 念 毛 時 代 的 人 好 像 特 別 多 。 趙 楚 指 出 , 實 際 上 這 樣 的 人 非 常 少 , 對 毛 澤 東 的 紀 念 , 多 是 當 局 發 起 的 , 而 不 是 民 間 發 起 的 。 學 者 吳 稼 祥 也 認 為 , 民 間 對 毛 誕 紀 念 的 所 謂 「 熱 烈 」 , 是 保 守 派 刻 意 製 造 出 來 的 氛 圍 。

但 吳 稼 祥 把 紀 念 毛 誕 視 作 一 種 「 正 常 狀 態 」 , 反 應 了 黨 內 不 同 派 別 的 博 弈 。 他 認 為 , 這 些 紀 念 活 動 對 未 來 中 國 的 走 向 會 產 生 影 響 。 吳 稼 祥 指 出 , 主 張 紀 念 毛 誕 的 , 多 是 黨 內 的 保 守 派 , 習 近 平 執 政 想 要 改 革 , 一 定 會 在 某 種 程 度 上 與 保 守 派 妥 協 。 吳 稼 祥 堅 信 , 習 近 平 是 想 要 進 行 政 治 改 革 的 , 與 保 守 派 的 妥 協 隨 時 會 發 生 變 化 , 此 消 彼 長 , 保 守 派 一 旦 失 勢 , 改 革 派 就 會 反 攻 。 他 以 原 定 於 毛 誕 當 日 在 人 民 大 會 堂 舉 行 的 「 太 陽 最 紅 毛 主 席 最 親 」 音 樂 會 臨 時 更 名 為 「 歌 唱 祖 國 」 為 例 加 以 佐 證 。

不 過 , 趙 楚 就 認 為 對 當 今 主 政 者 紀 念 毛 澤 東 動 機 的 分 析 是 沒 有 意 義 的 。 他 說 , 無 論 是 江 澤 民 時 代 , 還 是 胡 溫 時 代 , 都 不 斷 有 即 將 推 行 政 治 改 革 的 類 似 講 法 , 期 望 主 政 者 開 啟 政 治 改 革 時 代 。 他 說 , 然 而 事 實 是 20 多 年 過 去 了 , 當 局 對 知 識 分 子 的 打 壓 愈 演 愈 烈 , 對 內 維 穩 愈 來 愈 強 硬 , 倒 轉 開 放 改 革 的 趨 勢 。

毛 誕 為 什 麼 搞 到 香 港 ?

最 近 , 有 毛 誕 活 動 在 香 港 舉 行 。 而 香 港 亞 洲 聯 合 衛 視 與 CCTV 合 拍 的 劇 集 《 毛 澤 東 》 , 也 會 在 香 港 播 出 。 這 個 從 來 沒 有 踏 足 過 香 港 的 中 共 前 主 席 , 似 乎 怎 麼 看 也 與 香 港 無 關 。 一 些 人 , 為 什 麼 要 在 香 港 為 毛 澤 東 慶 生 呢 ?

趙 楚 認 為 , 北 京 當 局 在 香 港 營 造 毛 誕 氛 圍 是 為 了 向 香 港 正 在 發 生 的 抗 爭 運 動 表 態 , 簡 言 之 , 就 是 「 否 定 」 。 趙 楚 說 , 毛 澤 東 的 一 生 , 代 表 了 一 種 強 硬 的 姿 態 。 這 難 道 是 在 警 告 香 港 人 , 如 果 把 抗 爭 進 行 到 底 , 就 會 迎 來 毛 澤 東 式 的 打 壓 嗎 ?

而 吳 稼 祥 則 未 把 問 題 看 得 如 此 嚴 重 , 他 斷 言 在 香 港 慶 祝 毛 誕 的 人 是 從 內 地 專 門 派 來 的 , 他 也 預 言 全 世 界 各 地 都 會 有 類 似 的 紀 念 活 動 , 不 足 為 奇 。 這 種 分 析 不 無 道 理 , 縱 觀 中 共 的 多 數 慶 典 , 都 喜 歡 引 述 全 世 界 各 地 華 人 華 僑 的 慶 賀 , 彷 彿 要 刻 意 營 造 一 種 「 萬 邦 來 朝 」 的 感 覺 , 方 才 覺 得 過 癮 。 這 , 就 是 陳 冠 中 筆 下 的 「 天 朝 主 義 」 嗎 ? 而 香 港 , 恰 恰 在 地 理 上 是 距 離 「 天 朝 」 最 近 的 境 外 特 區 , 首 當 其 衝 … …

毛 澤 東 , 是 當 今 中 國 揮 之 不 去 的 符 號 。 有 國 際 知 名 時 尚 雜 誌 的 視 覺 總 監 說 過 , 當 談 論 中 國 的 時 候 , 只 要 把 天 安 門 城 樓 上 的 毛 澤 東 畫 像 做 二 次 創 作 , 就 令 人 一 目 了 然 , 這 是 屢 試 不 爽 的 。 還 記 得 前 幾 年 法 國 汽 車 品 牌 Citroen 的 廣 告 , 汽 車 駛 過 , 毛 澤 東 畫 像 一 撇 嘴 , 甚 至 引 起 過 「 辱 華 」 爭 議 。

「 告 別 毛 時 代 」 , 這 口 號 也 喊 了 好 多 年 了 。 可 愈 是 喊 , 就 愈 是 證 明 無 法 告 別 。 哪 天 「 毛 澤 東 」 三 個 字 靜 悄 悄 再 也 沒 人 提 起 了 , 那 才 是 真 正 的 「 告 別 毛 時 代 」 。 這 一 天 , 究 竟 何 時 才 會 來 臨 呢 ?

長毛: 年年行,悶唔悶?




聖誕時分,少不免有賀節之問候短訊。其中一個至為特別,似應來自朋輩的小兒女,恭祝之餘,先詢我今年元旦會否遊行,復又補上一句:「年年行,悶唔悶?」閱之不禁微笑,童言果真無忌,不若成人對話,轉彎抹角,機關暗藏!由於事忙,並未奉答世侄,今日在此饒舌,希望他有緣讀到,元旦日遊行碰到我為「社民連」站台籌款之時,再作議論!

其實,答案至為簡單,「重行行,爭再爭!」普選目的不達,抗爭自然不惜!試想想,若以中共政權安排實行「普選」,由小圈組成之提名委員會篩選候選人,則即使二○一七年港人真能投票選特首,亦不過在這幫權貴之唾沫餘星中尋穢。情有多壞?且以超現實之黑幽默為大家醒醒腦!設若「提委會」真的實施「機構提名」原則在二○一七年提名以下三人候選,你該如何投票?按他們的「參照」原則(即所謂「提名委員會」須參照選舉委員會組成),候選名單可能就是

8)董建華

9)曾蔭權

10)梁振英

原因是什麼?「不言而喻」,他們已經鑑定「愛國愛港」、「不會對抗中央」,「八九不離十」嘛!董建華是八,曾蔭權是九,梁振英是十,為體現講話精神,(1)至(7)號競選號碼懸空?讓選民投票領略「八九不離十」的原則,銘記中央過去十五年為港人揀選「不言而喻」,「當之無愧」的特首,簡直就是活教材,破例實在值得!我不知道我的世侄裏,有幾多會趕上尾班車,有幸能夠享受如此投票選特首的權利?但我肯定,若果元旦不遊行,將來不佔中,這個黑色笑話難保不有成真的一天!

什麼是普選?喬曉陽、李飛這些芝麻京官為其主子背書,來港胡說一通,再由林瑞麟、林鄭月娥港產權臣又為之再背書,可謂愈說愈糊塗,且看最近出爐的政改諮詢文件,洋洋數千言,不及我在街頭講解之急口令:「人人有權依法參選特首、提名他人參選以及投票選舉候選人!」不及三十字,言簡意賅,何須舞文弄墨,浪費紙張?

當然,林鄭月娥、袁國強、譚志源月入近三十萬,豈能不文過飾非,替上大人塗脂抹粉,掩蓋其政治說教的貧血蒼白,現時他們念念有辭,引經據典,不外向港人催眠洗腦,叫大家不要問提名委員會委員篩選候選人之罪惡,而要認識《基本法》和人大常委決定為金科玉律!即使這兩把尚方寶劍如何砍殺普選於未然,但既是皇上御賜,大家就得引頸就戮,只差未叫我們謝主隆恩,得享全屍!

直斥權貴者 就是非理性?

身為立法會議員,我有幸得見這個三人組在議會裏粉墨登場,強姦民意不在話下,厚誣先哲更是慘不忍睹。這群庸人的口頭禪之一,就是開口閉口奢談「理性」,將拒絕就範者貶為非理性,這在主帥林鄭之口,更是恍似嘔吐,不能自己!在她看來,提委會操生殺大權、肆意篩選特首候選人是「天經地義」,因為這是符合基本法有關規定,亦有人大常委決定為依權;認為這是篩選而非普選而抗拒者,乃是非理性。她根本不會回答,到底普選是不可剝奪的權利,因而至高無尚,是最大的,抑或人大常委和基本法的權柄,來源自僭奪,所以低三下四,是作大的!所以,她就會叫大家理性一點,接受現實;自然,拒不認命,就是非理性!

也真虧她說得如此流利,旁若無人。理性這個辭兒,本就是反對專制肆虐而出現,是歐洲人苦於教權操弄皇權,剝奪民眾人權的學說。中世紀歐洲封建皇朝託庇於君權神授之說而稱皇稱霸,魚肉百姓,扼殺自由,遂有理性主義之興起,作為反專制奴役之精神利器,戳破權貴依賴教廷權威,互相勾結,麻醉人民!放諸今日香港,北京政權豈非當時歐洲的教皇,由其欽點的特首又何啻那些兒皇帝?港人詰問這些權貴權從何來,抗拒俯首認命,進而挑戰基本法及人大常委決定的合理性何在?指出「提委會」篩選候選人其實是篩選,因而不符普選原則,又何異當年理性之挑戰專制?林鄭月娥有上述之說,若非無知,就是無恥!即使要為中共政權背書,又何必如此屈枉他人,歪曲學理,誤導社稷?難道是為官太久,周旋權壇,誤以為「識時務為俊傑」就是務實,就是理性,據理力爭,直斥權貴者,就是非理性?

你剛數完這些論客於理性之不堪,他們又會搬出法治來做遮羞布。「啊,普選冇問題,但要符合法律規定和人大釋法呀,你們這些刁民就是不講法治!」拜託!到底法律為人而立,還是人為法律而活?先不要問所謂基本法,本就不是香港市民訂立,而是讓中共政權委任的起草委員私立的,那為什麼一定要人們俯首聽命?就以當前普選而論,若果基本法及人大常委決定一旦實行,會令港人的普選名存實亡,那所謂「依法」實行普選豈非悖論,淪為權者的工具?顯然,若憲法及法律之條文,使人們不能據此實現普選此一根本權力時,則「依法」已成為政治桎梏,若不將相關條文修改,則無異於剝奪民眾應有之權,所謂「法治」云云,已淪為以法治眾,而非依法治國,變成人人皆可反之的軟暴力!不甘而奮起抗爭,則可能因此而受此種軟暴力驅使之硬暴力鎮壓,現時北京政權以至本地僕從攻訐「和平佔中」,不過是借法治之名麻痺市民,為他日行使強權鳴鑼開道!

文革過後,被誣「反革命」的中共元老彭真從黑獄「平反」出來,弄來一個「人大政法委員會主任」虛銜,答記者問及「黨大還是法大?」未知是年邁糊塗,抑或良心發現,竟然當眾答曰﹕「黨大,還是法大,這箇我也搞不清楚……」

沉默的香港人,彭真答不到的難題,還是要問清楚的,喃喃自語,問亦何用?捲起衣袖,邁開步履,元旦上街,大聲質問,大聲說不,不行白不行,又點會悶?

同場加映﹕泛民分裂與曼德拉



文 × 樂仁

曼德拉離世,眾人忙不迭為曼德拉那段跟白人政府和談結束種族隔離的歷史添上這樣那樣的解釋,順道為香港當前的政改引申出這樣那樣的啟示。只是,我記得的,是另一段歷史——數年前的溫和泛民,就是建基於對曼德拉的解讀,拒絕參與公投,走進中聯辦。

當年,香港泛民歷來最嚴重的分裂,正正是跟曼德拉有關。

香港民主運動向來都「和理非非」,港人一向相信和平理性地施壓政府還會願意講點道理,如非到最後一步也不想走得太激進。此外,應以溫和方式爭取民主的思想,早在六四事件後亦已開始在部分民主派精英階層扎根。六四後,民主沒法在中國開花結果,當時不少民運參與者及學者檢討時都提出一個理念──爭取民主,要懂得「見好就收」,「進兩步退一步」,更要懂得與當權者中的改革派互動,把握合作機會,「和平有序」地爭取民主,避免正面衝突。

「抗爭」還是「妥協」?

只是,2003年七一50萬人上街,最終「和平散去」,雖然23條被攔住了,但民主制度卻沒有寸進,到底應繼續以「溫和」還是相對「激進」的手法來爭取民主,應「抗爭」還是「妥協」,香港民主運動的路線之爭,正式走上面。

2010年,香港政改之爭再現,到底應以五區公投的「激進」手法來爭取民主,還是應走「溫和」之路走進中聯辦跟中央政府談判,是泛民領袖面對的抉擇。最終部分泛民選擇談判,走進中聯辦,而被引述來支持這決定的其中一個最重要理論及國際經驗,正是曼德拉當年與白人政府的和談。

當時的溫和泛民認為,以抗爭方式爭取民主根本沒有出路,也欠缺民眾支持,因此應調整策略,以妥協及協商方式來爭取民主,並拉攏中央的溫和派合作。具體的操作是,溫和泛民跟激進泛民劃清界線,中央的溫和改革派也跟激進派劃清界線,中央與泛民兩個溫和派再結成聯盟,推動民主改革,以對話和協商方式帶動民主。曼德拉的例子,就被引述來當最佳的國際經驗:當年曼德拉與時任南非總統德克勒克決定開展談判,曼德拉一方更決定暫停武力鬥爭,以創造協商氛圍,目的在向南非願意改革的白人顯示,改革路線會帶來更安全和諧的社會。

靠群眾卻不為群眾綑綁

這段歷史,曼德拉的成功之道被總結為,應緊靠群眾卻不為群眾綑綁,既能鬥爭亦能談判,最重要是,要鞏固建制內的改革派,孤立體制內外的極端力量。當時最被廣為引述的,正是曼德拉形容他們與白人國大黨關係的比喻:「我們同坐一條船……假如我們翻船,左邊和右邊的鯊魚將不分你我張口而噬。」

就是這樣,溫和泛民頂住激進派的攻擊,拒絕參與公投,走進中聯辦,換來2012年的政改方案,換來5個超級區議會議席,也換來出賣民主、與中央妥協的指摘。

今天,曼德拉已作古,我們無法再問曼德拉如果身處香港,會否走進中聯辦(相信他連中聯辦是什麼也沒聽過),到底應跟中央抗爭還是妥協,但在曼德拉剛離世的這個時刻,媒體不停回顧曼德拉的生平,當中的資訊與歷史,其實足以讓我們作出更好的判斷。曼德拉的經驗,真的說明了泛民應該走進中聯辦?還是,這根本是對曼德拉歷史徹頭徹尾的誤讀?

看覑今天各路人馬不分左中右的對曼德拉的推崇,差點還以為曼德拉正正是「和理非非」的代表,以和平與愛感動白人政府交出權力,但從近日的新聞中可以很容易就找到,實情根本不是這樣。

非暴力抗爭無效便考慮武裝鬥爭

ANC(非洲人國民大會)早年的確奉行「非暴力不合作」的原則,但1960年發生警察開槍屠殺69名黑人示威者事件後,ANC被宣布為非法,曼德拉便轉為致力組織黑人武裝力量,攻擊政府設施,後來更被捕入獄。那時的ANC,不是什麼和平非暴力的推動者,而是徹頭徹尾的恐怖組織,曼德拉的確認為,非暴力抗爭只是策略而非至高無上的原則,如果非暴力抗爭不能令南非政府放棄種族隔離,便要考慮武裝鬥爭。

當然,經過二十多年的武力抗爭後仍然無法為南非帶來自由和民主,曼德拉決定重回和平策略,那是後話,作為反對派領袖,主動提出和解、妥協,固然有可能推動和談,但試想像,沒有ANC的暴力對抗,沒有後來全球國際社會的制裁與聲討,南非白人政府會否突然良心發現,主動開放權力,跟黑人和解?任何談判,必須有籌碼在手,必須有真正的談判實力,必須有令對手懼怕的武器,更必須有如果不達目的不惜談判破裂也不會退讓的決心與勇氣,否則,你拿什麼跟人家妥協、和解?

沒武器 拿什麼跟人妥協

今天,香港毋須也沒條件搞什麼暴力抗爭,但要走進中聯辦,要跟中央談判,沒有令手懼怕的武器,你拿什麼跟人家妥協、和解?當年的公投運動,有人說激進,不現實,但一次成功的公投,正正就是談判的最重要籌碼,凝聚社會力量,挑戰中央對政改的權威,把政改話事權重奪並交回人民手上。人民的聲音,正正就是對手最懼怕面對的現實。只可惜,那個走進中聯辦的年代,曼德拉總是和理非非的謙謙君子,那個投入暴力抗爭的曼德拉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這是無意的遺漏,還是故意的忽略?我實在,看不懂。

跟對手談判,並且意圖搞分化,取悅對手的溫和派、孤立激進派,從來都是「只做不說」,哪有像當年的溫和泛民那樣,把「拉一派打一派」的意圖和盤托出。當時我在想,如果我是談判對手,最佳應對方案,不就是找人假扮溫和派,假意跟你和好妥協,再哄騙你把自己手上的武器(公投)交出,再來一個「反臉不認人」,溫和激進通殺。我不懷疑當年的溫和泛民真心為民主出力,但事後回看,這不正是劇本的軌跡舻嗎?

在政改議題再來的今天,妥協還是抗爭,再次成為選項,應否堅持公民提名,應否堅持沒有篩選,再次成為選項。跌倒過一次,港人學精了嗎?如果你沒有「若非真普選就拉倒」、「抗拒一切篩選否則拉倒」的決心,談判,有可能成功嗎?

走進中聯辦一次還不夠,也許有人總想走進中聯辦第二次,不論你的選擇如何,你總有你的理由,但從今以後,就請讓曼德拉安靜地,長眠故鄉吧,好嗎?

果欄﹕轉折點 香港普及文化2013


無可否認,普及文化在香港,有過黃金歲月;三大傳播媒介,電視、音樂、電影,曾經都是香港命根,能令三太公點頭,教順嫂自豪,但這些通通是往事。


過去一年,香港普及文化危 機四伏,所受衝擊,幾無間斷——年初藝評獎得主賈選凝狠批《低俗喜劇》「低俗得義無反顧」,質疑港產片誤入歧途;年中李純恩狠批「現在香港歌壇謀生的人好 像都文盲了」,創作人既「自作孽不可活」,香港歌壇亦是抵死;年尾香港電視不獲發牌,教全港觀眾回首,窺見今日的電視如何不濟——劇集言之無物,《東張西 望》淪為喉舌,高層政治手腕低劣(無綫封殺壹傳媒;司法阻攔王維基;亞視唔執輸,有王征玩花臣)。


一年之間,曾令你我驕傲的普及文化,相繼淪陷,於是愈來愈多人蓋棺定論,稱香港流行文化難以重溫昔日輝煌,新時代之下它即將步入轉折,由盛變衰,是以觀眾、學者應盡快掩臉,早日離場。

這就是所謂的「轉折點」?我同意,也不同意。毫無疑問,在行將過去的這一 年,香港普及文化步履蹣跚,百病叢生,這個事實,不管杜汶澤、黃偉文、李寶安如何反駁,依然揮之不去。然而眾所周知,我們所身處的香港,早已不再是普及文 化初出發時的香港,新的時代既衍生了新的政經氣候、媒體環境,亦因而構成了新的普及文化版圖。我們在模仿李純恩和賈選凝的口,以舊有概念判定香港文化由盛轉衰,大走下坡之前,亦應注意,我城的普及文化在2013年,經已走進了一個(與質素及影響力尚且無關的)轉折點。

要觸摸香港普及文化刻下的轉折,我們要老老實實,介入各個層面,為它來一次全面盤點。



[媒體]

新舊交織 形態複雜
時移世易,造就新舊交替,媒體亦然。於是「新媒體取代舊媒體」的論述,近年常見於輿論——HMV瀕臨清盤,報章疾呼「互聯網殺死實體唱片」;無綫收視低迷,傳媒歸因「網上睇劇已成大趨勢」;香港電視流動開台,記者引學者意見,一同唱好:「畢竟香港人人手持一部智能電話……」這是事實的全部嗎?

也許未必。美國傳播學者Henry Jenkins於2006年出版Convergence Culture:Where Old and New Media Collide一書,指出縱然當下新媒體湧現,來勢洶洶,反之傳統媒體活力衰竭,敗勢漸成,但大眾亦毋須輕信數碼革命改變一切,貿言斷定後來者將會打垮媒 體大阿哥,因為新的媒體形勢,絕非「貪新忘舊」,而是「媒介聚合」(media convergence);媒體新舊共存,有時彼此爭競,有時互利共生,箇中複雜,也絕非一句「時移世易」可以總結。


舊媒體搶攻網絡世界

2013年的香港普及文化 版圖,處處可見新舊媒體交織的痕舻。這邊廂,為了呼應時代,回應市場,傳統媒體搶攻網絡世界,鼓勵即時互動,容許群眾發聲——TVB將myTV(及夾雜其 中的廣告)及TVB Fun發揚光大,誓死翻新原本單向悶蛋的傳統媒介;華納唱片為旗下歌手度身訂做網上宣傳策略,覬覦YouTube hit rate,志在iTunes銷量。新的媒體形勢,促使傳統媒體以新裝示人,而以往用以評量普及文化的關鍵詞,如「收視」、「銷量」、「紅館」、「見報率」 等,未必再適合於當前環境。舊媒體愈玩愈新,觀察者亦要用新思維去看待。


新媒體需借舊媒體之力

傳統媒體萎縮,遂涉足網絡,矢志翻身;另一方面,新式媒體的崛起,亦與舊媒介扯上關係。舉今年三月創刊的《100 毛》為例,這本針對年輕人市場的雜誌,玩的語言,是網絡盛行那一套(「講呢鱓」);談的現象,是當下廣大網民所關心的(如路姆西);做的宣傳,立足網絡, 吸引年輕一代注意……毫無疑問,它的本質,絕對應該歸入「新媒體」類別。但與此同時,《100毛》所嘲弄、惡搞的,往往又是傳統媒體的現象(如「萬千熄機 賀台慶」);它的封面人物,絕大部分都是無綫藝人、主流歌手。就算是其他新媒體,例如不同的YouTubeChannel(如Bomba)、獨立歌手(如 MastaMic),要在普及文化新版圖上佔一席之地,亦或多或少需要借助傳統媒體一臂之力。新舊媒體的關係,形態複雜,我們要抽絲剝繭,仔細研詮。


[生產、接收]

大眾小眾 角力拉扯


2013年香港普及文化的轉折,除了源於媒體形態的變更,亦見於文化生產模式的異動。

文化生產與大眾傳媒向來關係密切,而在香港,這重心往往向「大」傾斜——大電視台、大唱片公司、大電影商,大量生產天王巨星、文化產品,壟斷市場,擁抱大眾。大眾媒介主宰市場,影響龐大,觀眾往往手無縛雞之力,只得承受。


然而,近年隨覑新媒體的興起,過往唯我獨尊的文化生產線亦要重新審視觀眾口味,投其所好,然後檢討生產,作出微調。這一年無綫電視風雨飄搖,但不能否認的是,為了鞏固大眾對TVBuddy的愛戴,它不遺餘力:一方面召集義氣仔女,重溫成功方程式,如法炮製《衝上雲霄2》、《My盛Lady》,請來May姐大灑雞汁、肥媽教孕婦食益母草;另一方面又作出調整,借《老表,你好!》貼近社會,翻弄矛盾,重現熱話,甚至鼓勵有限度的創意,容許《神探高倫布》天馬行空。針對大眾的文化生產線開始轉變,以大眾媒體為核心的普及文化版圖出現變更,也理所當然。


當然,更不能忽視的,是那些圍繞在大眾媒體周圍,針對小眾市場的另類媒體。最近一年,一個個有異傳統的文化符號——謝曬皮、熊仔頭、新青年理髮廳(例子多不勝數)……逐一在你我眼前現身。新的文化符號不屬主流,不靠唱片公司、主流媒體,只靠赤手空拳、YouTube Channel。要理解新的版圖,不能再對獨立存在的小眾媒體視而不見。在新的媒體形態下,這些「衛星」注定不會踏上《勁歌金曲》或《萬千星輝頒獎禮》的舞台,卻會繼續立足各個山頭,朝向對應群組,綻放光芒,眾聲喧嘩。


「新觀眾」大小市場中游移
普及文化的生產,漸以「大眾—小眾」劃分,是否代表負責接收的觀眾,亦會走向兩種極端?同樣不。就如HenryJenkins 所述,媒體聚合造就「新觀眾」的興起。新的媒介接收者,可以自由在新舊媒體、大小市場之間游移,毋須再為單一明星、單一平台而付託終身。2013年的香港 觀眾,正好有此特徵:某些時候,觀眾厭倦主流,抗拒公式,結果或恐嚇與無綫絕交,矢志熄機度餘生,或專注跨境娛樂,學《Running Man》遠走他方,向港式流行示範何謂「十倍奉還」……但亦有些時候,群眾後勁不繼,為了「教主」、「Sam哥」和「Cool魔」,與傳統媒體言歸於好, 重投TVBuddy行列。在未來一年,隨覑小眾媒體繼續盛行,大眾媒體繼續改變(甚至有王維基的「流動電視」),觀眾任意游移、自由選擇的現象,將會更加 明顯。


[規管]

政府角色 若隱若現


這幾天翻開港聞版的大事回顧,發現這年香港社會發生的大事,不少都與普及文化扯上關係。這明顯是罕見現象——長久以來,香港普及文化發展的足舻,跟大部分地方不同,它多以商業主導,隨意跌碰,少見政府的積極扶持(或是粗暴干預)。但這一年,情有變。


流行文化粉飾太平 今年猖狂

香港流行文化跟政府交頭接耳,不是新鮮事。過去多年,政府搞公共關係,教育市民大眾,當中少不了明星身影。但論到靠流行文化來塗脂抹粉,粉飾太平,2013 年可能是最猖狂的一年。年初政府舉辦「家是香港」活動,一邊帶頭領唱《獅子山下》、《香港香港》,一邊邀請兩代歌神合唱,歌頌《同舟之情》,宣揚「愛在舊 城窄巷」;年中政府藏身地產商背後,暗裏拉線,以「爭取興建啟德巨蛋」為名,撮合香港樂隊、韓國明星,以美麗高牆壓倒七一蛋群(當然普及文化不好惹,陳奕 迅與RubberBand也各自以《主旋律》,《睜開眼》還擊)。

政府借普及文化「過橋」,比較罕見,但總算合情。然而今年政府對普及文化的干預,絕不僅限於此——年中亞視被裁定違規,後生靚仔高層盛品儒下台,但淪為喉舌的《ATV 焦點》和亞視本身,卻是萬里長城永不倒;無綫多番借《東張西望》公器私用,又濫用支配優勢,逼歌手們練習普通話,主宰市場,卻因它與政府同氣連枝,少有受 罰,絲毫無損;而香港電視不獲發牌,特首及行會更以保密為由,拒絕解釋,將香港觀眾的選擇自由,以至香港普及文化的發展空間,一併抹煞。

還好香港普及文化蠻勁十足,王維基進軍流動電視,開闢新天新地,政府還會如何規管文化,扼殺普及?明年自有分曉。



[政治]

開放表態 漸成常規

政治,在五光十色的香港普 及文化當中,向來若隱若現。我們的文化產品,多談風月,少提時事。就算要講,也多靠隱喻,讓文化研究者浮想聯翩;我們的明星藝人,除非關鍵時候(例如「民 主歌聲獻中華」),否則甚少作政治表態。娛樂與政治分道揚鑣,一直是香港流行文化的常規,但來到2013年這個分水嶺,這常規變了。

以往為流行文化進行年終盤點,少不免要提及誰和誰相愛又分開。這一年,情愛之事,當然依舊佔據娛樂版頭條(詳情可以這幾天問許志安),但普羅大眾真正關注的,已不止是王菲離婚、陳豪結婚、郭富城和余文樂(各自)分手等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有G.E.M.跟特首講加油、杜汶澤反擊賈選凝、陳凱琳撐普選、張松枝聲言紮鐵、艾威指摘政府不公等時政大事。上述的事件,不再關乎藝人自身,更與公義、自由等社會價值,息息相關。毫無疑問,(適當的)政治表態,在刻下的香港普及文化版圖中,已逐漸成為常規。


藝人從高地落入民間

如此轉折,當然又與社會民 情相關。當政治的文化根深柢固,文化的政治也乘勢而起;百姓生活藹難,對政府怨氣日增,他們對公眾人物的期望,在媒體煽風點火下,也老早超越「歡樂今宵」 的層面,於是藝人作出符合民情的政治表態,又似是符合市場的舉動。當然,我們更不能否認,政治乃眾人之事,既影響你我選擇,亦動搖藝人生活——這一年,不 少藝人從高地(如將軍澳電視城)落入民間(如公民廣場),與群眾同呼同吸,也一同身受其害。不論為民抑或為己,向建制發聲,都無可避免。

由不問世事,到敢於表態,這一年香港普及文化,跟香港人同步轉折,並肩成長。



結語:新的形勢,新的版圖

這一年,香港普及文化雖步 入轉折,但依然未死。與其倉卒定論,斷定港式流行輝煌不再,衰亡將至,不如換個角度,細心留意眼前的新形勢——新舊媒體散分聚合,大眾小眾拉扯競逐,政治 娛樂共冶一爐……新文化版圖,錯落有致,亂中有序,因此更值得你我戒掉武斷,放大瞳孔,用心參詳。

對香港普及文化來說,2013年,可以是結構上的turningpoint,也可以是爆發前的tipping po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