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26日星期六

林茵: 為誰而建的蓮塘口岸?




過去兩星期香港市民勞氣指數爆燈,農曆新年在即,水貨客替13億人民趕運年貨,紙箱和手拉車的蹤影由東鐵沿線蔓延至屯門、將軍澳甚至本應是高消費區的銅鑼灣;小學生被官員建議不妨跨區讀書,「反對內地孕婦來港產子」群組揚言若不保證小一派位本地學童優先權,將發動衝擊政府機關和癱瘓交通等抗爭,「比現在的憤青、社運還要激烈!」
站在坪洋村旁的土丘「噹噹山」,可見成群原居民村豪宅,小丘後方較不起眼的寮屋則是坪洋新村,新發展區收地界線剛好劃到不影響原居民住宅,蓮塘口岸公路又為他們鋪設了一個出口,實在得天獨厚;而坪洋村旁、照片左下角的荒地亦已被某大發展商購入。

從粉嶺火車站搭上往坪輋的小巴,坐在旁邊的婆婆全程沉吟「乜都畀大陸人買晒」,火藥味持續;入到村探訪受新界東北拆遷影響的居民,他們滔滔不絕都在數說大陸人湧港之禍,因為他們感受得到,兩件事是一體的,「一出粉嶺站就畀人打荷包,好多人度搵食鮁,爛村屋都畀佢用晒做水貨倉,成日有人拉車仔出入。遲些起了蓮塘咪仲勁?」坪洋新村的祝小姐,孩子找不到學校,妹妹撲不到奶粉,家園又被劃入新界東北新發展區內,「咪以為東北收地唔關你事,住在這裏的人全都有影響,就算收地收唔到你,咁多人湧入來你仲住得安樂咩?」

蓮塘建口岸 你知道嗎?

如果現在已夠擾民,5年後就算祝小姐的屋沒被強拆,恐怕這地方也再不宜居。2018年啟用的新界東北蓮塘口岸,近日因1.8億相關工程提交立法會財委會撥款,突被公眾發現當中一小章節而引起熱話;原來政府用作增建口岸理據之一的旅客流量估計,是以2030年深圳居民可以免簽注訪港而計算的,預測屆時每天將有30,700人次經蓮塘口岸入境。一邊廂提交「免簽注」的文件理據,另一邊廂則聲稱會與內地部門探討將深圳居民限制為「一簽一行」,梁振英的許諾,又一次成為空話。

蓮塘口岸工程,不止於多建一座出入境大樓,延伸的高速公路網由邊境接通坪輋、沙頭角公路、粉嶺公路直入大埔;預計日後由大埔前往深圳龍崗區,將只需27分鐘,「港深半小時優質生活圈」成形,龍尾泥灘為何無端要發展成「大埔芭堤雅」,不言而喻。工程造價按付款日計算逾160億元,已在去年7月、上屆立法會最後一次財委會會議中通過,又是一個在社會紛亂中被忽略的議程。

160億造價 諮詢了誰?

諷刺的是,這項聲稱對全港至關重要的規劃,從未進行過公眾諮詢,以至筆者身邊很多朋友連蓮塘口岸的位置都說不上來,所謂的諮詢工作只曾對北區、大埔區議會和沿路各鄉委會做,及禁區內直接受清拆影響的居民獲告知事件和賠償安排。至於廣大市民是否認同需要多一個口岸、公路應該接駁到哪裏,政府顯然認為是無關痛癢的。按官方提交予立法會的討論文件,此舉對港深兩地的更緊密融合具重要策略意義,並且是已「納入國家『十二五』規劃下的其中一個主要合作項目,港深雙方同意新口岸將不遲於2018年啟用,而連接路需如期完成以配合新口岸的啟用時間。」當中的所謂「港深雙方」,是從不公開會議紀錄的「深港邊界區發展聯合專責小組」 ,由深圳市高官及香港的發展局局長組成。

然而,即使從經濟效益角度考量,政府用作支持興建蓮塘口岸的數據都是站不住腳的。2008年正式提出的這項基建,主要依據為一份「深港興建蓮塘/香園圍口岸前期規劃研究報告」,由深圳市規劃局及香港政府規劃署共同製作,內裏夾雜不少簡體字圖文。報告運用的陸路貨運量數字只到2005年,並以此為基礎,估計到2030年陸路運量將是2005年的三倍,因此需要興建新口岸分擔貨運增長。但其實按運輸及房屋局數據,雖然本港進出口總貨運量穩步上揚,但愈來愈多人採水路運輸,陸路貨運量從2005年起就不斷下跌,至2010年間已跌近25%了。除非力谷旅客(一簽多行、免簽注)及私家車(自駕遊)流量,若單靠下跌中的貨車架次,蓮塘口岸勢必淪為使用率奇低的大白象工程。但擴大一簽多行和自駕遊,明顯與本港民情相悖。

為何要起?為港人抑或大陸人?

本土研究社成員陳劍青指出,近年政府推展跨境基建的原則,與港英年代明顯有別。港英政府時期是從需求論述主導(planning by demand)的,社會先出現了某種需要,例如人口增長、經濟發展,由政府以適當的基建及設施用地配合之;主權移交後卻「被規劃」入全國的一盤棋內,按國家的五年計劃,例如定了某個地方要發展金融中心,就指示該區做相關規劃配合這目標,因此如蓮塘口岸、港珠澳大橋等基建,為何要起?會多了「配合國家整體戰略」等字眼;但香港畢竟有用「需求論述」合理化規劃發展的傳統,政府由是想方設法誇大估算數字,以表現到這些基建是按香港市民需要出發

另一方面,就是基建項目的估計使用量,往往是假設了某些政策通過才能達至的,而該些政策其實尚未經立法會或公眾討論;例如廣深港高鐵預計2016年每日客運量99000人次,建基於「一地兩檢」的政策獲通過才能達成,而相關的憲法爭議尚未解決,工程已經上馬;港珠澳大橋預計2016年車流量介乎每天920014000架次、2035年上升至每天3570049200架次,其實按大橋走線設計,若不開放自駕遊,實在難以吸引中港兩地司機使用;如今蓮塘口岸假設深圳居民免簽注訪港,實在異曲同工。基建先行,製造既成事實,其他政策則由長官意志及國家戰略指示強推。

村民現時的生活困境,源於新界東北新發展區及蓮塘口岸兩面夾擊;正因有蓮塘口岸開出一大缺口,內地人流車流便捷湧入,新界東北地價才會水漲船高,有打造「新發展區」的價值。同受發展收地影響的坪洋新村村民黃先生夫婦就說,由始至終最氣憤的是政府宣傳片營造「香港人的新市鎮」假象,「如果你真係起公屋、為人民,我都算啦,你起低密度別墅喎!(按:坪輋/打鼓嶺分區全為特殊產業及中低密度住宅),做大陸後花園,而家我唔低密度咩?」夫婦倆今已年過六十,本打算在此安老,現隨時要被趕離家園,連公屋安置都未知有沒有,去年8月知道消息以來一直睡不安枕。而政府目前尚未承諾在新界東北新發展區推行「港人港地」。

新發展區以外的地段亦同受影響,因蓮塘口岸通道連接邊境禁區至坪輋、沙頭角公路、粉嶺公路共有4個迴旋處作為中途出入口,地產商早預先購入這些出入口周邊的地皮,靜待跨境交通人流提升、地價樓價高漲的美好將來;鄉事勢力同受惠,以坪洋村(原居民村)為例,位置在擬定迴旋處旁邊,新發展區則剛好把界線劃至坪洋新村(非原居民村)為止,原居民不用受拆遷影響,還可以坐擁未來完善的基建,「坪洋村近年搏命起丁屋,愈起愈豪,而家賣到七八百萬一間,蓮塘起好佢就等發達。」祝小姐說。蓮塘公路走線及新發展區邊界能夠如此完美地配合原居民村,相信正是事前連番諮詢鄉委會的結果。

陶傑: 大 戲




「劉夢熊事件」非常有趣,為香港社會平添了許多刺激的話題。

劉先生說:他不介意「過橋抽板」,但必不容「恩將仇報」。意思就是:你可以不給我官,但不可以叫廉政公署來「搞」我。

廉署查劉君,查什麼案?許多香港人忽略了重要的一環。劉先生是一家石油投資公司的副主席,廉署為了有人涉嫌「賄賂哈薩克駐港副領事」,將劉夢熊拘捕。

劉氏不是做地產,也不是零售、製衣、飲食,而是石油。請問香港有幾多本地的富豪能沾得上石油?

香港需不需要石油?石油要提煉加工,香港有沒有?沒有,都在大陸。

所以香港的石油貿易,必是代理。也就是說,做中間人。涉嫌受賄的一方,是外國外交人員,這種戰略能源買賣的案子,一旦控告,上到法庭,香港公司的後台,一五一十的就要交底,到時,鄰近地區許多機密,即會曝光。

香港曾經發生一宗涉及剛果買賣的官司糾紛,審不下去,因為中國說,香港的法庭,無權審理「國家行為」,所以本人斗膽預測,廉署查劉先生的這宗案,必會不了了之。

既然石油貿易,是一種「國家行為」,那麼做中間代理,亦必遵守「國家行為的潛規則。請問,香港現在從屬哪一個「國家」?是英國嗎?不要做夢,是中國。請問你是英國人嗎?等下輩子投胎,向閻王申請。如果自認是中國人,必須遵守中國的潛規則和江湖文化。中石油、中海油,在非洲開油採礦,請勿告訴我,沒有給好處當地的酋長總統。中國文化講報恩,涓滴之情,湧泉以報,劉先生是一位愛國的中國人,若是為了國家做事,對梁班子有所禮尚往來的儒家中國人的期待,此一品格行為如果有問題,則全香港的人大、政協,凡捐過錢給大陸的,品格都有問題,廉署都應該拘捕。

當初為什麼開檔案?有人不了解「一國」與「兩制」的差別,遂鬧出這樣一場活劇。香港人搞政治,太稚嫩了。接下去,有好戲看的,幼稚園程度的小孩看好,學嘢啦。

梁文道: 他們全是敵人




前幾年他們說李柱銘是漢奸,勾結境外勢力,就是想要搞垮特區政府,破壞一國兩制。後來他們又說原本也算建制派的唐營人馬心氣難平,於是勾結境外勢力,想要搞垮梁振英主持的特區政府,破壞一國兩制。現在劉夢熊走出來「爆大鑊」,從內部裂解梁營,他們又會不會說這位全國政協委員也勾結了境外勢力,想要破壞一國兩制呢?

走到這個份上,梁振英政府其實已經接近癱瘓了。姑莫論他用人不淑,手下沒有幾個賢能;光看他怎樣處理這個小得不能再小,邊緣得不能再邊緣的「團隊」,便知他連最底線的人和都做不到。這樣子搞下去,全香港恐怕除了他身邊最核心的幾個人之外,剩下的七百零七十萬五百八十多人都全變成唯恐一國兩制成功的外部敵人了。

正如呂大樂的反覆申說,梁振英本來就是一個沒有太多朋友的人,腳下基礎不過方寸而已。饒是如此,他偏偏還要舉這一隅之力,意圖以各式名目的委任手段,把稀薄的人脈廣披在香港的各個領域之上。以一位從政人物而言,這簡直就是場拿自己政治生命開玩笑的豪賭。正常的情況應該是明知自己盟友不多,於是廣結善緣,盡量把敵人變成朋友。為什麼他卻能夠反其道而行,排除異己,一意孤行地把自己人安插在所有還插得進去的縫隙裏呢?既不怕挨罵,更不怕得罪人。

用一個高靜芝去把關一切人事任命,固然糟糕。以一個性格比他還剛愎,何時何地都一副「戰鬥格」的邵善波去主管最該納天下英才於彀中的中央政策組,更是叫人匪夷所思。單看這兩個例子,似乎可以大膽推測,梁振英在用人這一點上可能真有他自己一套邏輯。

熟悉共產黨思維者,都不難猜到,這套邏輯便是敵我矛盾的邏輯了。按照這套邏輯,眼前局面若是不如己意,應該全是敵人做祟的緣故。於是就要派人攻城掠地,拿下據點。要是遇上阻力,那也一定是敵人太過凶惡,只好加倍火力。正是越有困難越要奮進,愈戰愈勇。

阿果﹕由阿燦到老表 ——中港矛盾與文化認同




「做《老表,你好!》喇,快一齊睇!」在茶餐廳,我轉身抬頭,只見鄰桌八人,目光一致,緊盯電視。瞥見他們的雀躍神情,我面紅



近幾年,對於抨擊TVB劇集,我和許多香港人一樣,不遺餘力——製作求其(圓明園竟被八國聯軍所眦)、劇情犯駁(技窮得只剩下偷聽一招)、演員不濟(又徐子珊?又鍾嘉欣?)……批評理據,多不勝數。然而這一齣《老表,你好!》,卻令香港人如我,有所改觀。



毫無疑問,《老》劇貼近城市,演員新鮮,對白有趣,觀眾看得開懷,笑得暢快。諮詢facebook好友,喜愛此劇的,不在少數。然而好看歸好看,批評聲音,依舊不絕於耳。傳媒報道,播映兩周,《老》劇投訴,已逾二百,內容包括誤導觀眾、深化中港矛盾、醜化香港人、美化大陸人等。然後,主角郭晉安、王祖藍被罵,劇集監製被滋擾,坊間甚至流傳劇集會被腰斬。與此同時,內地觀眾同樣不滿,箇中原因,卻是「醜化大陸人」。一齣電視劇,得罪兩群人,這場「中港矛盾」,自相矛盾,值得解構。

矛盾的表層,在對劇集角色的不同理解。香港網民說,劇裏的內地人,講究和諧,溫文有禮,明顯扭曲事實;內地網民說,大陸人被描繪為不守秩序、難以就業的邊緣人,有醜化之嫌。這種詮釋上的差異,從沒客觀標準。要理解,或可由歷史入手。因為《老》劇,我最近重看無铫陳年劇集《網中人》。這齣劇當年大受好評(1980年代最受歡迎劇集第二位),當中由廖偉雄飾演的「阿燦」,深入民心之餘,更成往後廿年港人稱呼內地新移民的代名詞。

阿燦與蔡芯 角色命運逆轉

這星期每晚,我先看老表,後看阿燦,比較兩者,瞠目結舌。如果《老》劇是深化中港矛盾,那《網》劇的取態,無異向大陸宣戰。劇中阿燦本質不壞,但卻明顯低港人一等——衣著破爛,老套過時;吃飯時用手進食,嘴邊黏滿飯粒,又愛高談闊論;毫無儀態,言談粗俗,不懂坐覑如廁,又不畄廁;欠缺學識,卻夢想發達;曾為打賭而鯨吞三十個漢堡包,又曾偷渡、偷竊、搶劫,最後鋃鐺入獄……《網中人》的角色描寫,貼切反映當時香港人對新移民的觀感:調查顯示,當年七成觀眾同意劇中的阿燦,能夠代表現實中的新移民。

三十年後,角色命運,已然逆轉。由王祖藍飾演的蔡芯,縱然廣東話不純正,有時缺乏公德(胡亂泊車、粗聲粗氣、亂過馬路),但其日常生活,以至社會地位,卻與港人分別不大——穿緊身衣、gel頭、熟諳廣東歌、性格機警。有時他的地位,甚至凌駕港人:其父初來香港,就批評住宅太小,唔住得人。蔡芯這個內地角色,既是阿燦的變奏,但港人在他父子倆面前,又宛如「港燦」。倒映港人集體憂慮、內心掙扎的角色描寫,未必加深中港矛盾,頂多是讓香港人心情矛盾而已。

然而,要理解電視劇與中港矛盾的關係,單純判斷劇集角色是否醜化,並不足夠。更重要的,是追蹤電視劇與文化身分認同的關係。也就是說,劇集是否令兩個群體發現、認同自己各自對立的身分。

《網中人》之所以經典,全因為它的誕生,有時代背景,有歷史啟示。劇集於1979年拍攝,當時香港正值移民潮高峰,每十二個香港居民之中,就有一個來港少於三年。這批新移民引起社會大眾關注,甚至被視為社會發展一大威脅。香港人認為,他們既搶佔房屋,競爭就業,又會引起罪案,令人心惶惶。在這個社會背景下播放的《網中人》,結果喚醒了本土意識。

身分建構四階段

馬傑偉事後分析,這個由電視媒介主導的身分建構故事,有四大階段:一,社會上出現了生活方式有明顯分別的群體(行為「正常」的本地人與「不守規律」的新移民);二,大眾傳媒將兩個群體於生活及行為的差異納入創作,生產成文化商品(如《網中人》);三,文化商品為大眾提供兩個群體的「公眾面譜」(新移民就像阿燦;程緯則代表香港人);四,劇集角色的「公眾面譜」深入民心,便反過來影響大眾的生活方式。

未看《網中人》,香港人只是偶爾察覺,身邊有些人似乎比較落後,比較老套,與自己有點分別。但看完劇集,歷經上述身分認同建構的四大階段,香港人發現並肯定自己身分,同時排擠新移民這個「低人一等」的群體。電視文本的主客關係,就此轉化成扣連兩種身分的社會關係。

三十年過去,這個故事,逐漸改寫。近年許多人察覺到,一股本土意識,正連同反中情緒一同膨脹。這兩種意識的建立,仍然遵照故事的四大階段而發展,但媒體的角色,已然扭轉。故事之初,我們先從生活上的不同場所,如火車車廂、醫院產房、大型商場,窺見另一群體的存在;這些經驗及後經過媒體整理,生產各類與之相關的文化產品。不過這個年代,參與文化生產的媒體,卻由電視這種大眾傳媒,變成網上新媒體;反映群體經驗的文化產品,也由《網中人》,變成大陸人隨處便溺的照片、改圖,甚至惡搞歌曲;這些在網上廣傳的文本為大眾提供了外來者的公眾面譜(蝗蟲、無儀態、搶資源);公眾面譜的形成與流傳,又再次影響了本地人對外來者的觀感。於是,兩種對立的身分,由此形成。

撥亂反正 功能在於維穩

時至今日,電視劇集與身分認同,距離漸遠。《老表,你好!》中牽涉兩地人的劇情,如導遊珍、D&G風波,充其量是慢幾拍地將矛盾呈現觀眾眼前,然而電視觀眾,卻老早毋須靠這些場面來肯定自己的生活經驗。再三分析,《老》劇及如今的電視媒體,反而隱約以新角色介入身分建構過程。當對立身分因新媒體文本及其「蝗蟲面譜」而逐漸成形,《老》劇在呈現群體對立之餘,卻反覆滲入「和諧」、「共融」等元素——蔡芯的口頭禪乃「和諧,我會學習的」;劇集中港角色的分歧,也隨覑劇情發展,日漸消減。《老表,你好!》的文化意義,在於「撥亂反正」,調整制衡。



由建立對立身分,變成排解兩地糾紛,大眾電視的文化角色,早已伴隨經濟、政局環境更替,有所改寫。當去年充斥政治隱喻的《天與地》被內地封殺,我們就已察見電視媒體的局限。於是這一年,《老》劇不單無傷大雅,不涉敏感,更反而試圖紓解矛盾,拆眦對立。用內地的語言來說,它的功能在於「維穩」。

不過,無論大眾媒體角色如何轉變,不變的是,升斗市民始終期望政府可以做鱓。《網中人》播出後一年,政府宣布取消抵壘政策,限制移民;至於《老表,你好!》播出的這個星期,吳克儉呼籲港童接受跨區上學;高永文向本地母親保證奶粉供應;梁振英希望青年去外邊打天下,騰出更多位置……



這個年頭,觸動港人神經,加深中港矛盾的,似乎另有其人。

區家麟: 強國版《尋找他鄉的故事》




每次聽到亞視與無綫的高層開口說自己的節目幾有質素、幾有競爭力,我會冷笑,再為香港人感到悲哀:香港人,你都有今日。

剛寫完《尋找他鄉新故事》一文,亞視高層又在立法會會議上,講香港電視市場有幾大競爭,其中一個陳年例子、發霉回憶,就是十幾年前的《尋找他鄉的故事》。詞窮至此,厚顏至此,光輝盡在昨天,重好意思講?

正所謂念念不忘,必有迴響。亞視高層們提醒了我,上文《尋找他鄉新故事》,寫寫吓還有一些小節想講未講。

就是,作為一個紀錄片製作人、一個較常遊走世界各地古怪角落的旅人,我一直覺得《尋找他鄉的故事》好易拍。

好易拍,沒有貶義,只是說,中國人的漂泊故事,隨街都係,肯做,肯畀錢,加些心思,人的故事,連繫中國近代史,再加異鄉風情,流落異鄉的細節,想走不能走,矛盾、無奈、人生交叉點、困頓、消磨、淒風冷雨,再加幾鏡日出日落、雲淡風輕、驚濤拍岸、滄海桑田之類,嘩,拍完。(當然,最先想到要做的是神,如我般馬後炮,則明顯是酸溜溜眼紅唔抵得,不贅。)

是次到斯里蘭卡,碰到一位法國人,他一見到我等中國人,雙眼放光,很主動和我們談天。

他在法國當地產代理,賣什麼?幫人買賣酒莊。最近他有一個中國大陸的客人,到波爾多,買了十個酒莊,目標是買二十個,他發達了,中國人救活了他的經濟。中國人前陣子炒Lafite,最近轉炒Cognac,炒到興起,不如買起酒莊更直接。我問法國人:不怕酒莊都給中國人買哂嗎?

法國人說:「我哋成地都係酒莊,你買得哂咩?」

看著法國人的眼神,我就明白,強國說世上沒有普世價值,大錯特錯,「見錢開眼」,就是放諸四海皆準的普世價值,雞髀打人牙骹軟,幾時都係真的。

短短十年,已時移世易,中國人尋找他鄉的故事,有很多驚人續集。謹向收視率比零多一點而竟然收視四六開的亞視建議,考慮重塑亞視奇迹,開拍《尋找他鄉的故事》強國版。

故題舉隅數則:

在法國,追蹤大舉收購酒莊的大老闆、在香榭麗舍大道搶購名牌的中國百姓,深度描繪中國人富起來、走出去的時代面貌;抱著世界大同的理想,搶救法國經濟的偉大情操。

同時,在澳洲、新西蘭、荷蘭等地,紀錄中國人堅決不信中國貨,走出國門搶購奶粉的盛況,展示強國的獨特國家形象,秋水共長天一色,LV與奶粉齊掃的景致。

在美國名牌大學,找尋官二代富二代的足跡,紀錄他們改名換姓,不認父母的內心交戰。

找尋美加地產代理,了解中國留學生,帶著一匧現金買豪宅的盛世奇景。深度剖釋中國有44%千萬富豪有打算移民、85%千萬富豪打算送子女出國讀書的尋找他鄉心態。

闖進澳門賭場的私人貴賓廳,拍攝那些每個二十五萬元至一百萬元的精緻水晶籌碼,了解地下錢莊的運作,黨和國家精英把錢運走的途徑。

在非洲安哥拉、剛果、南蘇丹,尋找勇於冒險,走在最前,愛與極權軍政府合作,開採石油金礦的先進中國人。

在阿富汗、伊拉克,遇上中國的修路隊,他們人工低微,在沙漠中度日,隨時遇上恐怖襲擊,只求賺多個錢的「無辦法要搵食」心態。

在新加坡,遇上大好前途的中國大學生,不惜放下一切來當幼兒園保母,只求護照一本,只為「自由」二字。

當然,又豈可遺漏了我在斯里蘭卡遇上的漂泊一族:那些為了一本護照,甘願放棄內地居民身份,結果要無間漂泊、無止遊走的浪遊一族。(見《尋找他鄉新故事》)

亞視,請再造奇迹,拍強國版《尋找他鄉的故事》,覆滅之前做一件好事,我們會懷念你。

溫曉連: 香港是時候撥亂反正




過去兩年,中國政圈處於大混戰格局,各方利益集團乘亂而起,大玩渾水摸魚把戲,香港作為中國一部分,也無法置身事外。

總書記習近平繼位才兩個多月,人大、政協還未召開,各部委、地方人事也未完全就位,但新領導層已展現出巨大魄力。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到目前為止,仍未看到前朝元老的實質性干預,無怪乎北京政圈人士耳語,在前兩任領導人的「高風亮節」情操下,習近平很有可能是八九年以來,最具實權的新任領導人。

根據目前的發展,中南海新領導層在短時間內,很可能會有大動作。而這次衝著既得利益集團而來的改革,在兩會後就會隨即展開。當然,所謂改革,絕不是一般香港人,又或是西方觀察家一廂情願期許的政治改革,因為這已在十八大報告裏定下了一條底線,那就是不會走西方式的「邪路」。未來的路向,黨內老、中、青三代已達成共識,只要不走「邪路」,什麼形式的改革都值得嘗試,而目標只有一個,就是重建中國共產黨的威信,保證中共的執政地位世代相傳。

毛左成改革阻力

從新領導層的立場看,要走改革之路,必定要掃除阻力,目前最大的障礙,是黨內眾多表面上高舉著毛澤東旗幟,實際上是充當既得利益集團打手的所謂老左派。過去一年,在很多群眾活動裏,都看到他們的身影,每次這類人士上街頭時,都會顯露出多種共同特點﹕第一是人數只得寥寥幾十人,他們懂得佔據有利位置,在中、外媒體面前曝光;第二,他們自製的示威工具很統一,通常是國旗,又或是電腦打印的標語,而最重要的,是每當記者上前訪問他們時,每個人都像人肉錄音機一樣,問非所答;第三,當中不難發現,這些人會在不同場合出現,而他們又會特意轉換裝扮,避免有人認出他們,在較早前南周總部門前的左派人士示威,當中至少有三人已被認出是這類「職業示威者」;第四,在老左派佔據的宣傳部門裏,他們通常會鼓動另一派民眾,又或主動製造輿論,為官方立場造勢。

筆者列出內地老左派近年活動的特性,其實就是想讀者把這些場景套在梁振英上台後,香港出現的種種怪異現象。梁振英過去十多二十年的核心班底,意識形態未必跟得上內地根正苗紅的老左派,但處事作風,尤其是對付政敵的態度,兩者驚人地相似。月初的南周事件,在南周總部門前的左派示威者中,已經有人向香港記者承認,左派圈內有人向他們提供500元人民幣報酬,到香港參加挺梁遊行。

毛左與梁振英不謀而合

前重慶市委書記薄熙來,被推舉為滿口馬列毛口號利益集團的領頭人物,他的案件即將開審,這對習李新政能否強勢推行,具有極為重要的標誌性意義。

過去兩年,由於中南海高層權力鬥爭劇烈,形成一種異常弔詭的權力真空,政壇內出現不少怪異現象,群雄並起,但到這一刻,新領導人大權在握,應該已到撥亂反正的時候。

回看香港的政局,梁振英團隊在中南海權鬥情勢最混亂、領導人也幾乎自顧不暇的時候,成功游說中央臨陣易帥,可惜上任不足半年,梁振英連最基本的民生問題都應付不來,最糟糕的是,他為中央帶來了最不願看到的噩夢,就是把香港帶進一個回歸後最為巨大的反共浪潮,梁振英的能力可謂底牌盡露。而這些表現,一眾京官都看在眼裏,近日來私底下無不搖頭嘆息。

眾所周知,前中聯辦主任彭清華、副主任李剛,是促成梁振英反敗為勝的重要幕後推手,他們雙雙在極不尋常的情況下被調職,根據內地官場潛規則,這絕不是偶然的事。

劉夢熊先生這次公開跳船,跟梁振英劃清界線,實際上為這場「撥亂反正」運動拉開了序幕。人大政協會議後,中央政府正式全面接班,屆時中央對港政策必定有所調整,至於這場撥亂反正運動深入到什麼地步,那得看香港人聲音有多響亮。

安裕周記﹕「矛盾論」的陽謀





「敵我矛盾」和「人民內部矛盾」兩個詞在劉夢熊接受周刊的訪問中出現,梁振英其後否認有此一說,無論如何,這兩句出自毛澤東的講話成了這個星期被引述最多的話語,恐怕大陸十三億人都不能想像,毛死後三十七年香港還有人討論他的講話。也許在毛派心目中,香港變成「禮失求諸野」的一塊地方。可不是麼,連在大陸上都棄之如敝屣的毛澤東講話,在這裏被視為瑰寶大講特講。

儘管如此,毛澤東的矛盾論依然有著值得細味之處。今天香港有人把理順敵我矛盾和人民內部矛盾,視為解決香港問題的方向,似乎只要除去敵我矛盾即可萬事大吉。對一些今天才開始讀中共理論的人來說可能認為就是這回事,那些急於上位的忽然愛國一族更甚會把「矛盾」一詞視為較《江南STYLE》更熱門的金句,全然無視毛澤東當年提出「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前後中國發生了什麼事。鑑古而知今,當能清晰體會今天香港面對的政治危機,更能了解人民內部矛盾和敵我矛盾在中國政治的權宜和投機。

「敵我矛盾」和「人民內部矛盾」這兩句,出自毛澤東一九五七年二月二十七日在最高國務會議上的長篇講話〈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在這篇數萬字的講話,毛澤東先把「人民」分三個階段定義——抗日戰爭時的「人民」是「一切抗日階級、階層和社會集團」;內戰時,「人民」的定義為「一切反對美帝國主義及其走狗即官僚集團、地主階級以及代表這些階級的國民黨反動派」;到了一九四九年以後,「人民」變成「一切贊成、擁護和參加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的階級、階層和社會集團」。也就是說,在毛澤東稱之為「人民」的一方,其身分及定義隨中國政治蛻變而變化,由三四十年代廣義上的反對日本侵略者的大團結,到內戰年間的你死我活敵我之分,一九四九年中共建政後則是以社會主義建設者為定義。二十年間「人民」的社會及政治意涵兩度變化,並非因其本質變化調整,而是在政治需要之下的扭曲操作。

以中共熟悉的唯物主義而言,物質是從量變而質變,中共對「人民」定義的質變,以及出動毛澤東來強調人民的價值和政治地位,是因為現實上有此需要,不得不賣口乖。毛澤東是在一九五七年初發表這篇長文,其政治背景則是一九五六年的中國及世界情勢。一九五六年對中共從意識形態到內部管治俱是衝擊的一年,一九五六年二月,蘇共二十大在莫斯科舉行,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赫魯曉夫在會議第一天公開說「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失去了斯大林」,並建議大會為斯大林去世默哀,把斯大林放在僅比列寧低一級的崇高位置。詎料在大會的最後一天,赫魯曉夫突然拋出長達四小時的講話〈關於個人崇拜及其後果〉,全盤否定斯大林,把在蘇聯「偉大衛國戰爭」中成為英雄楷模的斯大林批判得體無完膚,直指蘇聯舉國上下把斯大林的觀點奉為真理是嚴重脫離實際,阻礙國家發展。

蘇共鞭屍震驚毛澤東

蘇聯當時是共產世界領軍國家,中共當年只是蘇聯附庸,中共志願軍出兵朝鮮半島也源於斯大林的壓力,中共在一九四九年後全面親蘇,連解放軍軍帽也是蘇式三角帽,可見蘇聯的巨大影響;由此更可以想像,一旦蘇聯把斯大林從神壇攆下來的衝擊。同年十月,東歐集團成員國匈牙利大批學生上街示威,十萬人浩浩蕩蕩操向秘密警察總部,警方開槍打死打傷大量民眾,群眾搶去武器反抗,蘇軍坦克奉命開入匈牙利鎮壓,事件到一九八九年東歐共黨集團倒台後,匈牙利新領導層始為事件平反。今天人們回顧影響東歐至巨的兩次民主運動,就是一九五六年的匈牙利事件和一九六八年的捷克布拉格之春。

其實,一九五六年的中國也發生了很多事,幾十個城巿罷課罷工,最多時逾一萬學生參加,農村則出現退出人民公社潮,東南沿海富饒省份如浙江廣東都有農民退社,廣東最多時有十二萬戶農民退社。社會上,官民衝突大增,廣東一個縣不理反對強行開設麻瘋病院,落成之時,村幹部帶了四百人反對並拆病院,公安到場開槍打死五人。在斯大林被蘇共新領導層全盤推翻並成為批判對象之下,中共出現政治信仰危機,毛澤東在研判蘇共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國內爆發罷工罷課潮。毛澤東認為,大批工人學生罷工罷課,是由於官僚主義引起,官僚無法處理當前利益及長遠利益的矛盾,建議以「團結——批評——團結」的手段解決衝突,並在理論層面提出人民內部矛盾和敵我矛盾的說法。事後檢視,造成如此深遠影響的是蘇共二十大對斯大林的鞭屍,這令毛澤東深深感到恐懼,所謂兩個矛盾論,只是中共中央以過渡手法暫時解決國內困局,隨之而來的事態發展,便是到今天仍然影響中共施政和中國民眾的大變。一向舞文弄墨的毛澤東,在整整一九五六年這年只寫了一首詞〈水調歌頭.游泳〉,抑遏之情顯露無遺。

人民矛盾換來喘息空間

在毛澤東發表〈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的同一年,史無前例的反右運動爆發,此前的「人民內部矛盾」變成了上綱上線的敵我矛盾,毛澤東得意洋洋說這是引蛇出洞的陽謀。〈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發表後曾修改,原文當中,在中共八大會議上,有委員談到日益增長的人民文化生活與落後的生產力產生的矛盾,這些內容在修改後蕩然無存。本來,這應是中共正確體認社會矛盾根源的總結,可是到了毛澤東手上卻變成右傾反黨的證據。

被蘇共二十大批斯大林震撼得難以安枕的毛澤東認為,大鳴大放是右派向社會主義體制發動的攻擊,一九五七年五月十五日,也就是毛澤東表示要團結不同意見人士之後三個月不到,毛澤東發表另一篇文章〈事情正在起變化〉,態度從年初的謙虛變成兇狠,「幾個月來,人們都在批判教條主義,卻放過了修正主義」,「他們嚮往資產階級自由主義否定一切,他們與社會上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人民內部矛盾的芝麻綠豆小事變成你死我活的階級鬥爭,毛澤東的蒼山如海,神州大地殘陽如血。

五個月後舉行的中共八大三中全會,毛澤東口氣再變,變得更殺氣騰騰,「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矛盾,社會主義道路和資本主義道路的矛盾,毫無疑問這是我們當前社會的主要矛盾」。一場源於對斯大林鞭屍的不安的反右政治運動爆發。最保守統計,全國共劃分右派分子五十五萬二千八百七十七人,複查後核實是錯劃右派的有五十三萬三千二百二十二人;到一九八六年,約剩下五千名右派,九十年代還有接近一千人。這是官方的數字,有大陸學者完全不同意。在這場其實是清黨的反右運動,中國人民敢言的傳統全部消磨剩盡,到今天還不夠膽以真話示人,便是出自這場萬馬齊瘖的反右。人們的總結是,這就是相信了毛澤東的兩個矛盾論,認為自己面對的只屬人民內部矛盾而非敵我矛盾,想不到後來小小的人民內部矛盾擴大成為足以致命的敵我矛盾。一九五八年至一九五九年,反右運動狂風掃落葉,毛澤東詞興大發,連寫七闕,這些詞多少總反映了毛皇帝的心境,一九五八年的〈送瘟神〉、翌年〈到韶山〉滿是狂氣殺氣,「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三河鐵臂搖」、「紅旗卷起農奴,黑手高懸霸主鞭」,一一俱是。

三個月蜜月 毛發動反右

中共建政後,言必稱人民,人民大會堂,人民英雄紀念碑,人民幣,人民解放軍,然而人民在整個中共統治思維裏只是滄海一粟。一九五七年,中國人民一度欣喜,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的意見得到了尊重,所生的爭論只是人民內部矛盾。這一春夢只有三個月,毛澤東一鎚子敲碎「六億神州盡舜堯」的好夢,人民內部矛盾通通變成反黨反馬列毛的敵我矛盾。今天香港社會動輒幾萬人上街究竟是哪一種矛盾,若以毛澤東在〈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的尺度而言,這是人民內部矛盾,或者中共八大所述的生產力(政治基建)追不上社會需求(民主訴求)的生產矛盾。可是,當這些上街者被認定是「反對派」(近年香港保皇黨對泛民政黨的統稱),這些不同意見者便是敵人,與之的關係便是敵我矛盾,最明顯的例子,這半年來,老左派和新左派都視不與他們同唱一個調調的為「反對派」或「搞事分子」,痛擊階級敵人的思維已是按也按不住了。

中共欠缺一套完整的思想體系,從馬恩列抄一些,從《資治通鑑》又抄幾篇,再摻些《三國》《水滸》交雜而成,矛盾對立沒有客觀準則。今天是人民,明天風向一轉就是敵人,這是語言偽術的祖師,回歸十五年,該是時候回顧一下,中共當年是怎樣把人民玩弄於股掌之上。

明報社評: 朝鮮核試勢爆衝擊波 日美增兵東亞成熱點




當中國與日本在東海劍拔弩張之際,朝鮮公布將進行核試,而且是鈾彈試爆,比前兩次以鉮為元素試爆的威力為大,專家估計這次核試約等於一萬噸黃色炸藥,即美國投於廣島的原子彈的一半。朝鮮還說,由於聯合國安理會上周通過譴責朝鮮試射火箭,安理會已失去「公正性」,宣布六方會談「不存在」,這為本來已經濁浪滔天的東海及東北亞局勢帶來極大變數。

半島無核化落空  東北亞局勢緊張

朝鮮素來桀驁不馴,核問題上幾番起落,結果是中國聯同東北亞幾個涉及地緣政治的國家,包括俄羅斯、美國、日本、朝鮮及韓國,組成六方會談,企圖通過對話化除誤解,從而「馴化」朝鮮,保持對話,不至令朝鮮自外於世界。這一過程長逾10年,朝鮮其間一度退出,不過,朝鮮願意參加六方會談是另有計算﹕希望爭取與美國直接對話,甩開其他四國。然而由於東北亞形勢複雜,如果甩掉別國,最後出來的方案不一定獲各國全部同意,六方會談遂成為「各方均等參與」的機制。

這次朝鮮準備核試,情與此前有所不同,因為據報朝鮮此舉向中國還以顏色,作為報復北京贊成譴責朝鮮試射火箭的聯合國決議。以中國的立場而言,朝鮮半島無核化是大方向,由於50年代韓戰交戰各方至今仍處於暫時停火而非停戰狀態,隨時可能再爆發戰爭,因此,哪怕一點星星之火,都可能燎覑朝鮮半島,無核化便極有需要。

如今朝鮮要進行鈾彈核試,試驗場接近中國,稍有差池,對中國無疑是一場危機,中國表達擔憂是言之成理。朝鮮核試不僅向中國示威,客觀上也向美國示威,然而得出的後續結果卻是兩回事——中國頂多派特使到平壤游說或在國際層面表態,但美國卻可抓住千載一時機會,增派部隊進駐東海一線,表面上稱為監察朝鮮核試,實際是重返亞洲監視中國。一旦美國增兵,俄羅斯不可能坐覑不動,太平洋艦隊和軍機活動定必頻繁,日本和韓國作為區內兩國,更是大條道理擴軍,日本右翼得到這個天掉下來的良機,有藉口把自衛隊功能提升到軍隊層次,極右翼則會提出研究核武「對付朝鮮」。日本雖受和平憲法束縛,不能發展具有攻擊性質的武器,連轟炸機都不可以擁有,但日本有一些人死心不息,一直想走上核武之路,若朝鮮真的核試,這些聲音會愈來愈大。

美藉詞增兵東亞  中國受日美包夾

美、日、韓擴軍都可假借朝鮮核試這一名堂,美軍更堂而皇之賴在東亞不走,增派航母戰鬥群以及偵察機隊,對此中國無法大力批判,言論上只能做到指摘美國此舉會令朝鮮半島局勢升溫。另方面,美國與日、韓都有類似安全保障協議,美軍在朝鮮核危機下要留在東海,中國亦無可奈何。美國若是走到這一步,小小的東海可能擠上美國、日本和中國的大量部隊,美軍則是一鴨兩吃,既保護日、韓,又可以在釣魚島危機為日本撐腰。安倍晉三得到這份厚禮,釣魚島「沒有談判餘地」更可唱得震天價響,釣魚島危機或者會出現美日對中國的二對一格局。

對中國來說,美日的威脅是中期的,畢竟美日安保不是今天的事,60年代至今一貫如此,其計謀和打算亦大致清楚,不虞誤判,但朝鮮地處中國近鄰,接近中國最大重工業區東北諸城,一舉一動極為敏感,中國不會等閒視之。然而,值得一提的是,中國看來不會陷於被動,新任軍委成員中有曾駐有關區域的將領,例如副主席范長龍曾是與東海咫尺相近的濟南軍區司令員,對區內一帶應相當熟悉,另一副主席許其亮是前空軍司令員,這一背景說明空軍系統的重要,早前許更登上可發射越洲飛彈的核潛艇參觀,象徵意義極大。

東北亞在朝鮮這次核試後形勢可能出現大幅度變化,美國與日本增兵的可能性升高,中國和俄羅斯也會因應美軍強勢,加重在東海及東北亞部署。到時的東北亞,會是集中最多核子俱樂部成員的地區,中、美、俄都有核武,若朝鮮核試成功,日、韓必然會想到以核武自保,一場核武競賽似難避免,東北亞再次成為熱點,已是殆無疑問。

鄒崇銘: 深港同城:屬於誰的融合?




最近到強國走了一圈,大家都在熱讀/熱話的書,名叫《舊制度與大革命》(圖),據說是十八大之後,最高領導層推薦大家看的。不過那已是160年前托克維爾的舊作,探討法國大革命爆發的社會基礎。路易十六大興土木、經濟急速增長,恰恰亦是矛盾最尖端、民怨最強烈、一發不可收拾的年代。鑑古知今,中央領導人一貫的思考模式。

內地的朋友評說,這本書的描述和現時國內情不太相似。十八世紀的法國仍是農業社會,還未踏入現代化的門檻;當代強國雖有8億農民,但已經是工業大國、世界工廠,問題主要出在城市工人已非農民身上。言猶在耳,便得悉廣州環衛工人罷工,城中鬧得熱烘烘的。

法國1789:增長激化矛盾

對此我倒有不太一樣的意見,雖知這本書乃寫於1856年,正是第二帝國急速工業化的年代。托克維爾開宗明義提出的詰問,是為何舊皇朝的一切封建官僚惡習,在數十年後乃悉數保存甚至變本加厲?鑑古知今,這其實同樣是作者的終極關懷。

有趣的是,書中亦有不少篇幅討論中央地區關係。隨覑貴族體制的沒落,中央官僚專制力量的伸延,只有少數地區勉強維持議會自治。這些省份把大量地方財政用於搭橋修路,試圖搶佔新興的全國市場。但在沒有民主選舉之下,地方議會卻淪為特權階級分贓的場地。「人們常常花費金錢使通向城堡的道路更舒適,卻不用來使市鎮或村莊的入口更方便。」



巴黎1848 - 地產霸權元年

筆者最近倒是在看另一本關於第二帝國的書——大衛哈維的《巴黎;現代之都》(按)。路易拿破崙在1848年民眾革命後伺機奪權,但在欠缺民意基礎之下,亦只能通過大興土木來支撐經濟。在18501870年期間,法國鐵路總里程由不足2000公里,大幅提升至逾17,000公里;還有聞名的奧斯曼方案,將巴黎的舊區夷平,換上筆直的林蔭大道,即令巴黎住宅價格大幅茘升。

奧斯曼所推動的巴黎空間全面改造,乃是歷史上首次通過城市化和大型基建,吸納過剩的資本與勞動力,化解政治經濟危機的嘗試——儘管它只是將危機拖延而非解決。一點也不誇張地說,這正是百多年來蔓延全球的地產霸權的起點。1850年代的巴黎、19502000年代的美國、1990年代的東亞,不同模式的地產霸權,均經常被哈維並列對照。

然而,由此第二帝國陷入地產霸權的泥沼,不能自拔。為了支持龐大的基建開支,只有賴與金融資本的緊密合作,藉此吸納市場上過剩的資金和勞動力;而為工人提供大量建築崗位,則成為爭取民心的主要工具。但問題同樣在於,當基建工程一旦緩慢下來,則就業問題便即時呈現;通過中央集權推動房地產,亦造成利益分配的高度不平均;大規模的拆遷重建,令巴黎市民積累巨大的反政府情緒;市中心日漸被外來中產和遊客佔據,則進一步搗破「集體回憶」。凡此種種,皆為短暫繁華昇平種下急速衰敗的禍根。

基建運輸:為誰建造?

猶記得以往曾澍基教授提出「困籠經濟」,指香港資金工種大量北移,香港則面臨產業空洞化的危機;現在則恰巧形勢逆轉,2003年後強國雄厚的消費力大舉南下,從數千萬的豪宅到數罐奶粉,統統有殺錯、冇放過,港人連在銅鑼灣食碗麵也成為歷史。最近披露蓮塘口岸的文件,又再驚爆港府早已假設到2030年,深圳居民可免簽證來港。試問香港如此狹小的市場(從住宅、舖位到醫院脇位、學位……),又如何承受13億人民的消費欲望?

從特區政府來說,同城化的「政治意圖」固堪玩味,但鞏固階級特權的「利益動機」卻更鮮明。施政報告中的新界東北、洪水橋、邊境禁區以至元朗南、錦上路、東涌新市鎮……涉及中港融合成分的固然有五成,但涉及區內新舊地主的暴利潛力、剷除在地弱勢住民則有十成!套用哈維的核心概念,可稱之為「掠奪性的資本累積」。環顧三任特首施政,說穿了皆只能借助金融地產炒賣,「打腫覑臉充闊佬」;唯一分別只在於:繼續吹大泡沫,還是不慎將泡沫弄破。妄想以市場方式解決住屋問題?不如改由四叔當特首好了。

哈維曾經提及類似「摩廈詛咒」的理論:當一些高聳宏偉大樓落成之日,便是所處城市經濟破產之時(想想1997年吉隆坡雙子塔、2010年迪拜全球最高大廈哈利法塔……)。這種關連看似「丁蟹效應」般荒謬,但其實蘊含了地產霸權的重大玄機:從地產開發到投入市場往往需時極長,短期市場供應的彈性則極低,因此它注定是投機性的行業,囤積空置則是必須的步驟。與層壓式推銷如出一轍(Ponzi scheme正是哈維常用的名詞),當大量資金被吸引進來後,做出令人驚歎的摩天大樓,往往已是這場遊戲終局之時。

而在此過程中,基建運輸則扮演覑舉足輕重的角色。這些花費龐大的公共開支,總是以公眾利益作包裝,但最終受惠的卻唯有土地擁有者。特區政府看似需要土地收益支撐庫房,但巨額收入最終還不是通過「基本工程儲備基金」,回饋挖岩洞、人工島的開發成本之上?再看鐵路發展策略檢討,「港深西部快速軌道」、「北環線」固然難說是否合乎營運效益,也不問為港人帶來多少發展機遇,但沿線新舊地主首先得益,內資可繼續大舉南下炒賣,則是不爭的事實。

優勢產業:誰的優勢?

不無荒誕的是,160年前巴黎的建築工人,儘管買不起親手興建的豪宅,卻對米飯班主奧斯曼愛護有加。地產霸權迷人之處,正在於能帶動一大串產業,營造出歌舞昇平的浮華景象。問題是一輪大興土木過後,是否被迫繼續開發新的項目?只能在地產泡沫之上,吹起更大的地產泡沫?

因此地產霸權勢不可擋、十大建設如火如荼之際,前朝還是拋出所謂六大產業,反倒新一屆政府不見如此「大有為」。自不待言,所謂優勢產業只是一面旗幟,不見任何實質內容,唯一路人皆見的活化工廈,不又是回到土地擁有者利益之上!無疑規劃上如有較合理的佈局,紓緩尤其是新界北的經濟和就業困厄,本是應有之義,但問題是每當新的產業政策出台,卻依舊盡向議會功能特權階級傾斜。環保園門檻極高令中小企業卻步,環保產業仍在自生自滅;醫療產業令原已不足的醫生更加供不應求,讓醫生更肆無忌憚地攫取壟斷租值,但整體產業的容量沒有提升,反而質素不住下跌……

問題顯然更在於六大優勢產業的根本思路,主要是從中港融合的角度出發,讓香港的服務業「走出去」,但對本土經濟,特別是就業的潛在貢獻,卻是空白一片。如此產業政策不但無助本土發展,反會加速資金人才外流,香港服務業盡變成「前海服務業」,香港粵劇亦僅剩下「私處Xiqu」!假如中港融合只是純粹市場經濟的作用,這原來是沒有什麼可爭議的,但一旦動用公共資源推動,那便涉及政策干預和導向的問題,很容易變成分餅而不是做餅的遊戲。

那些信奉「無形之手」的經濟學家,皆深明大集團最擅長影響決策過程,其實在強行製造僵化的政策界限,甚至不惜把原來的中小企趕絕,自上而下將原有社區和經濟活動剷除,從而獨享單一的壟斷特權,攫取極為豐厚的租值回報——這到底是所謂自由市場典範,抑或第二帝國官僚專制統治呢?

:筆者上月在序言書室舉行讀書組,內容將在短期內輯錄成書,暫名《環球金融.地方智慧:大衛哈維近作選讀》,嘗試對地產霸權提供主流以外的另一論述。